44. 锦绣阑珊

锦绣阑珊

刺客爱人:甜虐反转的古言故事

十六岁那年,我被太子退婚了。

一时间,我成了整个京城最大的笑话。

只因他与我退婚,是为了娶我那原本籍籍无名的庶妹。

退嫡娶庶,是对一个世家嫡女最大的羞辱。

我却满不在乎,甚至有点想笑!

重来一世,我倒是想看看她还能翻出什么水花来……

1

我叫宋玉锦。

父亲是大梁的镇国大将军,母亲是先皇亲封的怀安郡主,哥哥们个个都立下过赫赫战功。

我们宋家,可谓是大梁最蒸蒸日上,令人艳羡的家族。

我和太子的婚事,是我六岁第一次进宫觐见时,圣上亲自赐下的。

圣上夸我样貌绝佳、举止得体,实为太子妃的最佳人选。

但我不傻,我知道,这糟老头子选我给他当儿媳妇,可不光是因为我好看,更是因为宋家势大。

爹爹和哥哥们多年积累下的战功和声望,是大梁和我宋家的福分,也是悬在圣上和宋家头上的一把利刃。

所以,我不过就是圣上用来拉拢和制衡宋家的一种手段罢了。

圣上赐婚之后,我便顶着未来太子妃的名号,开始接受最好也最为严苛的培养。

从琴棋书画,到诗文女红,甚至是经史子集,还有宫廷礼仪,我都必须学,而且还得学懂、学通、学精。

这一学,就是整整十年。

原本,再过三个月,等到来年春暖,到了钦天监选定的良辰吉日,我便该被八抬大轿,十里红装,热热闹闹,风风光光地迎进太子府,去履行那个我守了十年的婚约。

但这一切,都戛然而止于太子要与我退婚那日。

那一日,正赶上今年的第一场冬雪。

和往年温柔如撒盐的初雪不同。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又大又急,在这纷飞的寒雪里,太子却笔挺而坚定地跪在了御书房外。

他说,他要退婚,他想娶的不是我宋玉锦,而是我的庶妹宋静安。

消息传到我这里的时候,我刚从重生的喜悦中回过神来,就见宫里的宫人守在门口,说陛下要召我入宫。

「小姐,你的风寒才刚见好,还是好好休息比较重要,要不咱们回拒了吧。」

床榻边,我的贴身丫鬟青曼满脸担忧地望着我,眉宇间还有着些许愤懑。

我知道她在气些什么,看来这一世和前世一样,在我风寒病重的这半个月里,外面的一切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思忖片刻,我垂眸摇了摇头:「无碍,帮我更衣吧。」

2

还没等我到御书房,便远远看到楚云珩跪在大雪之中,背脊笔直,头颅微垂,任由漫天落雪在他的肩头堆积消融。

我越过为我撑伞的宫女,径直走到他的身旁。

这是我第一次以居高临下的视角看楚云珩,许是跪得太久了,少年俊朗的脸庞白得几近透明,额前的鬓发被雪水浸湿,凌乱地贴在两颊。

以往见他,他总是高昂着头颅,眉目间带着一股矜贵和傲气,像如今这般狼狈,倒还是第一次。

堂堂一国太子,竟能为了一个庶女做到这般罔顾体统,倒也算得是稀奇了。

「宋小姐。」他回眸看了我一眼,眼中流露出几分歉意,声音喑哑:「宋小姐,孤自知这件事是孤对不住你,但你与孤定亲多年,你也应当知晓,孤对你,全无半点儿女之情!」

我低头望着他,对上他闪烁的目光,并没有如他想象那般愤怒,更没有半点难过,只是淡淡道:

「太子殿下可知,你我的婚事,是陛下亲自定下的,你此番种种,打的不仅是我的脸,更是拂了陛下的面子。」

听了我的话,楚云珩有片刻愣神,但随即又回过神来,眼中划过一丝迟疑,却也只是沉默不语。

为了一个庶女,惹得陛下心生不快,这实不该是太子所为,

见他不说话,我眨眨眼:「如此,太子殿下依旧执意退了与我的婚事,要求娶我庶妹?」

这一次,他眸光坚定,掷地有声:「是,孤答应了静安,要让她做孤唯一的妻,誓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闻言,我并不意外,只是有些想笑。

最是薄情帝王家,楚云珩身为太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真真是被迷昏了头。

而我那个庶妹,更是天真得可以,仗着自己是一缕异世孤魂,会些旁人不会的稀奇玩意儿,便敢撺掇储君一生只娶她一人。

前世如此,这一世,亦是如此。

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微微抬头,看着天上愈发密集的落雪,稍稍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太子殿下不悔?」

「绝不悔!」坚定铿锵,此时此刻,他倒是突然恢复了太子傲气。

只希望,今生他能真的不悔才是。

沉默半晌,我轻轻拂去了落在肩头的雪花,微微勾起唇角,对着他盈盈行了个礼:

「那玉锦,便也只能随了太子殿下的愿,今后,望太子殿下能如愿以偿,有良人相伴。」

3

很快,我与楚云珩取消婚约的消息,就乘着寒风,传遍了整个京城。

当了十年的准太子妃,一朝成了一个被退婚的待嫁女。

有人替我惋惜,有人替我感叹,但更多的,是嘲笑。

宋家在大梁地位颇高,高处不胜寒,想看宋家笑话的人自然也不会少。

只不过,退婚这件事,于我而言,影响不大,甚至还为宋家谋了一些好处。

陛下为了安抚父亲,连夜将他招进宫,赏了我许多东西,又许了我正在驻守边关的两位兄长回京过年。

至于太子执意求娶宋静安这件事,陛下只字未提,更别说下旨赐婚了。

虽然宋静安也是宋家女,而且样貌在整个京城也算拔尖。

但说到底,宋静安只是个庶女,她的娘亲也不过是个丫鬟出身,无才无德更无名。

她若是下嫁到一户京中小官家里,堪堪配得上一个正妻之位。

只可惜,她想嫁的是太子,她想当的,是太子妃。

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她连侧妃都担不上。

父亲刚从宫里出来,就急急地赶来了我的院里,意图安慰我:

「锦儿,你身子才刚好,切莫因这些琐事烦忧,也不要听旁人瞎嚼舌根子,他们只知当太子妃风光,但爹爹一早就知道,那皇宫就是个龙潭虎穴,如今你不用嫁了,反倒是件好事。」

我沏了一杯茶递到父亲面前:

「爹爹放心,宋家女儿,拿得起放得下,如今不是他楚云珩不要我,而是我宋玉锦看不上他了。」

「当真?」听了我的话,父亲欲言又止,「可是,锦儿,这么多年,爹爹知你对太子的情谊……」

我点头,表情淡然:「当真。」

十年婚约,我曾坚定地认为他便是我要一生相守之人,所以我十年如一日地,将自己的一颗心放在他身上。

只不过,前世一遭,早就将我从那卑微的情爱中拉扯出来了。

「好好好,锦儿你能这样想,爹爹就放心了!」

一口饮尽杯中的茶,父亲面露欣慰,随即又是一皱眉:

「只是爹爹怎么也没想到,静安竟然趁你病重时,打上了太子的主意。我若是早些知道她竟是这般的胆大妄为,当初就该早早地将她许配出去!」

我垂了垂眸:「爹爹不必自责,世事无常,谁能想到二妹平时那般娴静内敛的人,竟也能突然生出这般胆量来?」

「再者说,情爱一事,一个巴掌拍不响,若是太子殿下心中真的有我,又怎么会这么轻易便被二妹迷了心窍?说到底,还是女儿与太子无缘罢了。」

又浅浅叮嘱了我几句,父亲这才起身离开。

父亲刚走,我便起身披上了件袄子,让青曼带上一碗驱寒汤,陪我一起去了后宅祠堂。

「小姐!二小姐这般对你,你怎么还给她送汤!」拎着热气腾腾的汤药,青蔓一脸恨铁不成钢。

我安抚似的看了一眼青蔓:「不会会她,又怎知我到底输在了哪里?」

4

半月前,时逢冬至,宫里举办了一场冬猎大会,宋家众人自然在受邀名单上。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的是,就在冬猎大会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林中却突然窜出了几匹受惊的野马。

混乱中,我和宋静安,还有另几位官家小姐,一齐跌进了结了薄冰的河水中。

我和另几位小姐离河岸较近,被及时救了起来,而宋静安,却是直接被暗河冲得没了踪影。

冬季的暗河湍急寒冷,这一冲,可谓是凶多吉少。

正当整个宋家为之担忧焦急时,宋静安却回来了,而且还是被楚云珩带回来的。

暗河将她冲到了河岸下游,正巧遇到了正在附近狩猎的楚云珩。

我与楚云珩订亲多年,他一眼便认出了宋静安的身份,所以连忙亲自将她送了回来。

出了这般事故,冬猎会便草草结束了,出于宋家的关怀,陛下特意送来了御医,为我和宋静安诊治调理。

不同的是,这次落水让我大病了一场,缠绵病榻半月有余。

而受寒理应更严重些的宋静安,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仅仅只调养了两日,便恢复了往日康健。

只是,经此一遭之后,宋静安变了。

她一改往日的娴静内敛,变得外放活泼起来,在我病重的日子里,她更是做出了一件又一件石破惊天的大事。

女扮男装喝花酒逛青楼,为青楼里的姑娘们题词作曲,闯入文人云集的诗楼踢馆。

面对文豪大家们的为难,她三步一诗,七步一词,将满座文人惊了个瞠目结舌,纷纷叹她才华惊世。

一时间,宋静安名满京城,成了京城里最受人瞩目的女子。

每日前来宋府求见她,想要与她谈诗讨教的人络绎不绝。

但本该风光无俩,受人追捧的宋静安,却日日跟在太子殿下身后,两人一起谈诗词,论歌赋,商国策,聊黎民。

直到太子看她的眼神逐渐发生变化,直到坊间开始流传出各种关于他们的传言。

这一切,久卧病榻的我并不是一无所知。

我知道太子带她逛梅园酿梅酒,知道太子陪她逛灯会放河灯。

亦是知道太子为她一掷千金,盘下了一家青楼,还遣散了楼中所有的姑娘,只因她想伸张正义,还这些姑娘自由。

这一桩桩一件件,若是发生在旁人身上,确实是令人艳羡,不失为一段佳话才是。

而偏偏,这些事件的主角是宋静安和太子,一个是当今太子,一个是未来太子妃的庶妹。

更遑论这两人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对方的倾慕之意。

故而,一段佳话传着传着也就变了味。

所以早在太子跪求与我退婚之前,父亲就已经阻断了宋静安和太子的联系,并罚她在祠堂内反省,没有父亲允许,不许踏出祠堂半步。

5

我到祠堂的时候,宋静安正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一旁的茶桌上还摆着两碟没吃完的糕点,精致娇俏的小脸带着说不出的明媚和张扬。

不像是来反省的,倒像是凑巧过来闲坐片刻似的。

「姐姐你来做什么?」

见到我,她略微有些惊讶,但却是连起都懒得起来,依旧是懒懒的倚在椅子里。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她便又一扬眉,饶有兴趣道:「莫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姐姐,不是妹妹想和你抢,只是据我了解,你和云珩哥哥虽然早就订了亲,但是你太古板,太无趣了,云珩哥哥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强扭的瓜不甜,封建婚姻是不会幸福的。」

说着,宋静安还一边摇着头,一边叹了口气,语气怜悯且鄙夷。

我抬眸迎向她略带嘲讽的目光,淡淡道:

「妹妹说得对,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妹妹和太子殿下是两情相悦,那作为姐姐,我自是不该阻拦你们。」

「你什么意思?」听到我的话,宋静安颇为震惊,倒是舍得从椅子上起来了。

「今早,太子殿下长跪在御书房前,向陛下请命与我退婚,我已经答应了,如今太子殿下与我,已经没有半点瓜葛了。」

她猛地向前一步,跃到我跟前,语气中带着诧异和疑惑:「你真的和云珩哥哥退婚了?」

「自然是真的,妹妹不信的话,可以出去打听一下,这件事,如今整个京城应该都知道了。」

我话音刚落,就见宋静安白净的小脸上浮出了几丝难掩的喜色,她欣喜道:

「那我与云珩哥哥的婚事呢?陛下可有说定在了何时?」

我顿了顿,拧起眉头:「这,陛下倒是没说,况且,为太子殿下选定贵妾,并不需要陛下下旨,」

闻言,宋静安脸色忽地一黑:「贵妾?为何是贵妾?云珩哥哥不是说了要娶我为妃吗?」

「那怕是要让妹妹失望了,太子殿下是储君,地位尊贵,哪怕他一心只想和妹妹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太子妃之位与妹妹,实在是难相匹配啊。」

我缓缓说着,带着几分惋惜。

宋静安皱着眉,颇有些咬牙切齿地盯着我:

「我既然来到这个世界了,那就一定要混得风光无限,不就是一个太子妃吗?我倒是要让你看看,我当不当得了!」

6

半月之后,年关将至,一纸赐婚圣旨降下,宋静安如愿成了准太子妃。

随之而来的,还有她被封为宁德郡主的消息。

许是被我那晚的话刺激到了,父亲解了宋静安的软禁后,她便再没回过将军府。

她搬进了太子府的别院,开始一股脑地为太子谏言献策。

上至行军布阵,下至水利务农,她几乎在每方面都为太子提供了良策,使得太子在朝堂之上,颇得陛下和百官赞赏。

而她也借着太子的名头,再度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奇女子,就连陛下也忍不住召见了她。

这一见,无人知道她与陛下说了什么。

只是等宋静安从御书房出来时,她就摇身一变,成了宁德郡主,不仅得了陛下的封赏,还得到了和太子妃之位相匹配的身份地位。

京城之中,人人对她艳羡至极。

论身份,她是庶女翻身。

论姻缘,她能让太子只倾心她一人。

论前程,陛下重视,百官赞扬。

这世间人人都期盼却难以得到东西,就这样一一在她身上实现了。

有了陛下的圣旨和全新的身份,宋静安趾高气昂的回到了将军府。

我再见到她时,她穿着华贵,眼中的傲气又添几分。

「姐姐,半月不见,你怎么愈发清减了?要我说,将军府到底只是官员府邸,这风水还是不如太子府那般养人。」

我细细打量了她一会儿,看来离开将军府这段时日,太子确实是将宋静安养得不错。

短短半月,她的脸颊和腰肢都丰盈了不少,倒是少了几分我见犹怜的单薄,多了几分少女气的娇俏。

犹记得太子曾说过,他心中的美人,应如弱柳扶风,没想到如今口味倒是变了。

收回目光,我轻浅一笑:

「我大病初愈,大夫说我身子亏虚,应当温养,倒是妹妹,如今订了亲,不日宫里便会派人来为妹妹裁制嫁衣了,妹妹还是少贪嘴,以免到时衣服不合体。」

她的脸色僵了一僵,随即有些不耐烦:

「这就不劳姐姐你操心了,云珩哥哥会亲自盯制我们的婚服,自是不会有差池的。」

「那便最好不过了。」

我点了点头,举止依旧淡然得体。

大概是见我太过平静,宋静安忽地沉了下脸,眼中尽是厌恶与不屑。

「我原以为,这么多年来,你对云珩哥哥多少是有些感情的,但如今看来,宋玉锦,你果真是这封建时代的产物,是不是不管你爱与不爱,只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便能将自己拱手送给他人?真是毫无主见,愚昧迂腐至极!无趣可笑。」

封建时代?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宋静安说这样的话了。

上一世,她也是这般轻蔑地看待我,看待这个所谓封建时代的所有人的。

只因她早已不是我所熟知的那个宋静安了。

我看着她蔑视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淡然:

「自是不如妹妹那般洒脱自在,我一生所求,不过就是平安顺遂罢了。」

闻言,她眼底的不屑更盛了:

「我就不明白了,为何你这种毫无追求的人,能成为这一方世界的主角,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这个世界属于我了,而我才是这世界真正的赢家。」

说罢,不管我是何反应,她满脸得意地扭头离开了。

「小姐!也就你能容忍她!她抢了小姐的夫婿,现如今,她还没嫁呢,就敢如此趾高气昂嘲讽小姐,简直是毫无规矩!不成体统!」

她一走,一旁的青曼便愤愤起来了。

我回眸望了一眼青曼,浅浅一笑: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她这般行止由心的。只不过,凡事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不是吗?」

世间万物,得之一厘,必也会失之一厘。

就如现在,宋静安为了当上太子妃,为了证明自己和我们这些愚昧无知的人不同,为了向世人证明,只要她想,就一定能得到!

所以她努力向太子和陛下证明自己的价值,甚至不惜以炼制火药之法这样的独特技艺作为交换,换来了和太子的一纸婚约。

这些,旁人或许不知,但与她争斗了两世的我,自是清楚她到底缘何可以说服陛下。

现如今,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而我想要的,自不会来得太晚。

窗外飞雪满天,看着宋静安渐渐远去的背影,我阖上窗棂。

希望她,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7

钦天监为宋静安与太子卜算了婚期,将日子定在了来年立春之日。

按照礼法,大婚之前,待嫁女子应在家中安心习持家侍夫之礼,但宋静安又怎是个会服从这些迂腐礼节的人。

有了太子妃和宁德郡主的权利,宋静安行事更加高调。

她一边为陛下做事,传授匠人制作火药之法,一边在京中开设私塾,主张有教无类,不论男女老少或是贫贱富贵,都可入私塾习文识字。

此举让她为自己那奇女子的名声又添了一把火。

直至除夕夜,宫中设宴宴请四品以上官员与其家眷,爹爹带着我和两位特意赶回来省亲的哥哥入了宫。

这次入宫,除了青蔓,我还特意带了个擅水的丫鬟,是自我上次落水之后,父亲特意寻来保护我的,名唤青岚。

刚到宫中不久,父亲和两位哥哥便被陛下唤走了,我则带着青曼和青岚在御花园中四处闲逛。

「小姐,你若是想赏景,为何不去倚梅园?听说那边的梅花开得可美了。」

青晏跟在我身后,性质缺缺地打量着沿途的景色。

深冬寒冷,御花园没了往日那百花争艳的景象,全然不如另一头的倚梅园那般生机盎然。

所以此番宫宴,几乎所有夫人小姐都去了倚梅园赏梅,御花园内可谓是人烟稀少。

可人烟稀少,并不代表完全没人。

就在我们行至一处亭子边时,一旁的假山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惊呼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阵扑腾水花的声音。

有人落水了。

我带着两个丫鬟绕到了假山之后,只见原本结着冰的湖面上,赫然多出了一个大洞。

而冰洞之下,隐约可见一位女子正挥舞着双手,不断扑腾挣扎。

听着她的呼救声逐渐微弱,我挥了挥手,连忙叫青岚入水救人。

好在冬湖虽冷,但青岚身体强健,在水中也甚为灵活,很快就将那水中的女子救了上来。

在青岚的一番拍打按压之下,女子猛地吐出了一大口凉水,算是彻底活过来了。

我让青曼找来宫女,将女子和青岚带去换衣驱寒,以免着凉。

就在我们快要离开御花园时,迎面便撞上了信步而来的是宋静安和太子。

见到我,宋静安原本带笑的小脸瞬间便垮了下去,反倒是太子先发现了情况异常。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后被宫女抬着的女子,很是疑惑:「宋小姐,你们这是怎么了?」

我对着他款款施礼,平静道:

「无事,只是正巧偶遇一位小姐脚滑落水罢了,现在人已经救上来了,臣女正要将人送去偏殿更衣。」

听了我的话,太子倒也没再追问,自觉地侧身让出了一条道路,好让我们将人带走。

就在我与宋静安擦肩而过之时,她压低了声音道:「宋玉锦,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我侧过头望了她一眼,她倒是还有些脑子,能够察觉到我的所作所为同平时稍有不同,只不过,她的察觉,已然无用。

我轻声应道:「看来你这缕异世幽魂,并没有未卜先知之能啊。」

话音飘渺,余音易散。

我没再回头看宋静安的表情,只是带着身后的人,快步离去了。

8

三日后,宫中传来消息,北汗国带厚礼进贡大梁,并且有意与大梁和亲。

消息一出,满朝文武皆是欣喜,我父亲与哥哥们更是乐得畅饮了一夜。

北汗国,虽为大梁附属国,但因其地处偏远,且气候极端多变,至其一直物产不丰。

所以自大梁建国之日起,北汗便一直隐有反叛作乱之意。

北汗与大梁接壤之处,更是一直混乱难安,而偏偏北汗人民又个个骁勇善战,不畏战死,所以哪怕陛下派了我的父兄常年驻守镇压,也一直收效甚微。

现如今,虽然炼制火药之法将成,大梁终于有了能彻底镇压北汗的方法。

但既然北汗愿意主动进贡大梁,还有意和亲归顺,不必大动干戈,便能收服民心,于国于民,都是一大幸事。

就在这满朝欢庆之时,却唯有一人过得不甚舒心。

「小姐,听说今日一早,踏云轩那边又摔了好几个花瓶。」

我正坐在院中会友时,青曼一边同我说着话,一边笑吟吟地替我与友人斟茶,很是幸灾乐祸。

踏云轩,便是宋静安的院子,如今她已经在待嫁,自然是不便再与太子住在一处了,所以前些天她便已经搬回了将军府。

「怎么,她就这么见不得我嫁给楚云珩吗?」

听了青曼的话,坐在我对面的女子撇了撇嘴,明艳的小脸上染了些许嫌弃之色,「她越是不愿意,我就越是要嫁!」

我看着女子,浅笑着摇了摇头:「灵儿,姻缘之事,断不可意气用事,太子于你来说,或许并非良配,你大可再斟酌斟酌。」

「玉锦姐姐,你就是太过温柔,才会被那宋静安抢了姻缘!我拓跋灵儿,再怎么说也是北汗嫡公主,知道什么叫有恩必报!你救过我的命!我自然要帮你出口恶气!」

拓跋灵儿说着,颇为仗义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满眼皆是娇憨。

我甚为无奈的捻起将一块糕点,塞进她的嘴中:

「我救你,可不是为了让你用自己的姻缘为我出气的,不许胡闹。」

拓跋灵儿,便是那日我在御花园中救起的女子,也是北汗的嫡公主。

而北汗此次与大梁和亲,便是为了给拓跋灵儿择婿。

北汗虽是大梁附属国,但以一国嫡亲公主为筹码和亲联姻,已是北汗诚意的体现,大梁自然不能拂了这份诚意。

所以论身份地位,论品行才学,千挑万选之下,太子楚云珩,成了最佳人选。

只不过,大梁有律,异国公主不能为储君正妃,陛下便有意将拓跋灵儿许给太子当侧妃,与宋静安同日大婚。

用一个侧妃之位,换来两国连理和睦,所有人都乐见其成。

只有宋静安,在知晓这件事后,气得三日不曾出门,屋里的摆件都被摔了个遍。

前世,也曾发生过同样的事。

只是那时救下拓跋灵儿的人,正是去御花园叙情的宋静安和太子。

得知要与自己的救命恩人争抢太子之后,拓跋灵儿主动退出,最后选了太子麾下的一位文官下嫁,连带着整个北汗都成了太子的助力。

但这一世,我比她快了一步。

9

应是将我的劝告听了进去,在联姻一事上,拓跋灵儿并未立即答应陛下的赐婚。

但她也并不打算就这样让宋静安舒心,于是借着想与太子多相处些时日再做决定的由头,隔三岔五便邀太子结伴同游,彻底成了宋静安心里的一根刺。

太子虽也知道宋静安心中不快,但是碍于大梁和北汗的和睦,也碍于陛下的特别授意,所以即便他有千般不愿,也不得不暂时将宋静安放在一边,去陪着拓跋灵儿四处玩乐。

宋静安摔的摆件更多了,甚至连太子为了讨好她,特意差人送来的字画首饰,也被她一并扔出了房。

自她上次落水醒来之后,她便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默默无闻,不争不抢的宋静安了。

这段时日,她受人追捧,享尽风光,轻而易举地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却偏偏在一个拓跋灵儿身上栽了跟斗,难得憋屈。

我与拓跋灵儿相约游园之时,她满眼都是得意,还喜滋滋地挽起我的胳臂,道:

「如今她宋静安,也算是尝到被人破坏姻缘的味道了,她吃瘪的模样,真让人爽快。」

我无奈浅笑,伸手捋了捋她鬓角的碎发。

前世因为宋静安的缘故,拓跋灵儿与我并我过多交集,那时我只知她讨厌我,所以每每见我总是一副骄横无理的模样。

如今看来,这小丫头的虽有些大胆跋扈,却也不过是个单纯性子,喜欢谁,便一个劲地喜欢,不喜欢谁,便一个好脸色也不肯给,倒是直白得可爱。

待我为她整理好鬓发,拓跋灵儿又忽然瘪了瘪嘴,面露嫌弃道:

「不过要我说,玉锦姐姐你与太子退婚,也算得是一件好事。」

「这几日与这位太子殿下相处下来,愈发觉得他不如传闻中那般完美,堂堂储君,竟能被宋静安轻易拿捏了心绪,日日忧愁叹气,全然没了储君气度,晦气得紧。」

闻言,我忍不住挑了挑眉。

日日忧愁叹气?

没想到宋静安竟能让太子对她用情至此。

想来也实在可笑,从前的楚云珩,行事理智果决,清醒万分,是个再合格不过的储君。

现如今他竟是能为情所困,轻易乱了风度分寸。

「灵儿,太子是储君,大梁亦是不比你在北汗那般,这样的话,日后不可妄议,知道了吗?」

收回心绪,我正准备继续和拓跋灵儿游园赏景,却是一抬头,就望见了楚云珩落荒离去的背影。

经过数日相处,拓跋灵儿到底是明确拒绝了与太子和亲,转而寻觅起了其他如意郎君。

宋静安如释重负,终于是安心等来了她与太子的婚期。

立春之日,本该是万物回春之时,但今年的立春却是冷得出奇,甚至还下起了一场大雪。

不过宋静安还是如愿坐上喜轿,踏着白雪,乘着十里红妆嫁进了太子府,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望着系满了红绸的将军府,和街边堆起的皑皑白雪,我拢了拢身上的袄子,忍不住轻叹一息。

今年的冬天,实在是有些长了。

10

宋静安大婚之后,将军府难得过了一段消停日子。

可不到月余,冬去春来,积雪消融,就在百姓正准备春耕时,大梁粮产最丰的慕南一带,却像是捅漏了天似的,一连下了两个月的雨。

连绵的阴雨不仅将千万亩良田淹了个彻底,更是加重了河堤负担,最终导致了河岸决堤。

一时间,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

为了更快的治理水患,也是为了能够安抚民心,再三抉择之下,陛下将太子派往了慕南,亲自监管水患治理。

然而太子刚到慕南不过半日,便忽然失去了联系。

两日后,一封加急奏折被送入宫中。

水患之下,南慕境内忽然出现了一群精悍乱匪,专行打劫之事,算得是罪行累累。

原本贼匪作乱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偏偏太子在前往慕南的路上,中了他们多伏击,被掳走了。

劫持储君不算,这群人许是知晓自己此行犯下了滔天大罪,再无退路了,于是结集了一众难民,自成军队,妄图起义谋反。

得到消息,陛下怒不可遏,连夜召了我父兄入宫,派遣他们一路南下,镇压起义,寻回太子。

镇压起义乱军到底和寻常剿匪不同。

起义军虽军备差了些,但胜在对慕南地形极为熟悉,再加上阴雨气候掩护,一时间竟是让久经沙场的父兄吃了不少亏。

京中,宋静安时刻记挂着慕南战况,在知晓前方战况陷入困顿后,便向陛下自请,亲自押送一批刚制好的火药,前往支援。

陛下虽觉不妥,但考虑到火药一事,确也需要实战验证,便也就点头同意了。

有了这批火药助阵,再加上父兄夜以继日的研究地形和战术,不出五日,便将叛军打得节节败退,直到最后不得不挥旗投降。

而太子作为叛军活命的筹码,也被叛军之首完好无损地还了回来。

此战,大捷。

11

捷报传回京中之后,满城百姓的目光都落到了宋家。

一来,是我父兄又添了战功。

二来,是宋静安研制的火药,不仅炸退了叛军,更是炸蒙了大梁百姓。

从前他们只知宋静安满腹经纶,学识渊博,是个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但现在,宋静安靠着火药一事,更是将整个大梁的国力,抬到了一个难以撼动的高度。

对此,拓跋灵儿万分庆幸北汗已经和大梁和解,不然这火药炸的,恐怕就不止是叛军了。

但她最忧愁的,是宋静安经此一役后,只怕更嚣张了。

和她预想的相差无几,我们在茶馆遇到宋静安时,她满脸都是蓬勃的傲气,惹得拓跋灵儿的白眼差点翻到天边去,还是青曼替她遮了一遮。

宋静眸底得意难挡,朝着我们将下巴一扬,声音略带蔑视,「姐姐,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呀。」

「太子妃多虑了,大梁国泰民安,我自然无恙。」

我抬眸望着她,眼中应当是盛满了不卑不亢的笑意,将她的轻蔑无视了个彻底。

没有在我身上看到世人对她那种崇敬之意,宋锦安明显有些不爽,她盯了我许久才继续道:「宋玉锦,我说过我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赢家,不知姐姐看着我这个庶妹与太子大婚时,看着我名满天下时,心里是何滋味?」

我勾了勾唇角,轻笑道:「自然是替太子妃你欣喜的,慕南一役,身为嫡姐,我还未来得及向太子妃道贺,今日赶巧,我便在此先恭贺太子妃了。」

所有的试探都落了空,她眼底浮现出几分错愕,脸上的烦躁更甚了。

片刻后,她敛了敛心神,对着我冷哼一声,愤而拂袖离去。

与我擦肩时,我尚能听到她在我耳边低低道:

「宋玉锦,你愚昧至此,与你相争,真是毫无乐趣可言。」

「我看这宋静安,眼睛都快长到天上去了!半点不知礼数!真是欠揍!」宋静安刚走,拓跋灵儿便咬牙切齿的对着她的背影挥了挥拳头。

我望了一眼宋静安远去的方向,然后拉着拓跋灵儿走进了茶馆。

午时刚过,茶馆内已经坐得满满当当。

茶馆内搭的小戏台上,说书先生猛一拍惊堂木,说的是慕南叛乱的故事。

而这故事中,最为精彩的一幕,自然是太子妃宋静安研制火药,不畏乱匪,亲自南下救夫之事,满座茶客,闻之无不摆手叫好。

人人都在感叹宋静安巾帼不让须眉,不仅才学胆识过人,就连火药这种奇物都能发明出来,简直就是上天赐予大梁的神女!有此神女,实乃大梁之幸。

听着众人喝彩不断,拓跋灵儿甚是不满地望向我:

「玉锦姐姐,你带我来茶馆,就是为了听这些么?」

我不紧不慢地斟好一杯茶,才缓缓开口:「灵儿,依你看,宋静安到底如何?」

闻言,灵儿杏眸微瞪,轻哼一声道:

「依我看,她宋静安最是狂妄自大了!就算如这些人所言她确实有些本事,可纵使她有天大的本事!她也不过是一届凡人,是大梁万千子民中的一个!难道还真把自己当神女了不成?!」

我点了点头,拓跋灵儿虽然素来骄纵,但她到底也是一国公主,所思所言,自然有其道理和见解。

只是,物极必反这个道理,我懂,拓跋灵儿懂,但宋静安却不一定懂。

12

宋静安盛名远扬,一时间,天下人都在传颂她的奇闻异事。

她在京中更是风头无两,前去太子府巴结求见之人,真真是快将太子府的门槛都踏破了。

就在宋静安风头最盛之时,坊间的流言却忽然生出了异相。

因太子先前曾为娶她而忤逆圣上,再加上此次慕南太子被劫一事,百姓对太子的看法已然发生了改变。

更甚至不知从何处传出了太子德行有亏,能力不足,难担储君大任,如今能继续安坐储君之位,也不过是因为有宋静安这位神女太子妃傍身。

此言一出,太子瞬间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街头巷尾,越来越多的百姓对太子生出了不满。

违背婚约,是太子背信弃义,退嫡娶庶,是太子罔顾体统,南下被劫,是太子思虑不足,被困贼营,是太子谋略欠佳。

总之,一切的矛头都落到了太子头上。

与之相反的,是在太子这一桩桩荒唐之事后面,都有宋静安那越来越引人瞩目的身影。

身为男子却事事不如自己的妻子,甚至要靠妻子的功绩建树来维持自己的地位,这样的言论,哪怕是普通人家听了都会觉得羞愧难当。

更何况楚云珩还是身着黄袍,满身傲骨的太子,代表着的是皇家的颜面。

随着流言四起,朝中官员开始纷纷上奏,请旨让陛下重新考虑储君人选,万不能让一个不得民心的皇子继位。

看着满纸对太子的斥责,陛下气得将书案掀翻,折子散落一地。

当天夜里,一纸圣旨传入太子府。

太子被罚禁足一月,抄写治国论百遍,原因是耽于女色,疏于研学,难当大任。

而宋静安,虽然陛下没有将她禁足,但也因此对她生出了不喜,更是悄然撤掉了她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权利,以示警告。

经此一遭,饶是太子再是疼爱宋静安,两人的感情也还是生出了嫌隙。

太子禁足期间,更是以需要静心反省为由,一次又一次的将宋静安拒之门外。

宋静安急切的想挽回一切,于是不得不暂时收敛锋芒,一心讨好陛下和太子。

南方水患频发,她便辅助太子编写治水经。

西北异族挑衅,她就向太子谏言兵法妙计。

次年夏末,北方大旱,颗粒无收,饿殍遍地,无数难民涌入京城,她又以太子之名,沿路搭棚施粥。

……

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在她使劲浑身解数,将所有荣誉都署上太子名字后,太子的声誉不仅逐渐恢复,还大有超越从前之势,甚至还被陛下钦点协理批示奏折。

太子不再对她避之不及,她也如愿复宠,变回了曾经那个骄傲的太子妃。

13

就在宋静安刚松了一口气之时,太子却忽然病倒了。

这一病,病得格外蹊跷,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们竟是全都诊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至惊动了隐居已久的天下第一神医华云青。

而传闻华神医曾与前皇后是青梅竹马,早在前皇后嫁予陛下时,他就立过誓,此生再不医治皇家之人。

然而为了太子,陛下不得不亲自前去请求华神医出山,且亲自入宫为陛下诊治。

可神医却要陛下在众目睽睽下立下一份字据,若要他出山医治陛下,便要太子迎娶他的养女为妃,日后太子若是登基称帝,便要立其为后,为后宫之首。

唯有如此,他才愿意破除誓言,出山救治。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满京城的人都不由得再次关注起了宋静安。

她与太子成婚不过一年有余,太子妃之位也方才坐稳,现如今,竟是忽然又冒出来一位神医养女与之相争。

宋静安自然不愿,但看着床榻之上日日昏睡,消瘦不已的太子,她却是一句反驳之话也说不出口,最后竟是一时急火攻心,小病了数日。

这一病倒是被宫中太医诊出身体有恙,此生都无法生养。

帝王之家,无法生养意味着什么,宋静安心里自然明了。

一夕之间,宋静安受到重重打击,加之陛下几番劝说,许诺不撤她的妃位,只让华神医之女与她平起平坐,以担为皇家传宗之责即可,她到底还是含泪点头应允了。

时隔一载,太子再次大婚,京中万户门庭再次点缀红绸,热闹万分,白马上的少年郎依旧是春风满面,喜轿里的美娇娘仪态端庄。

我和拓跋灵儿坐在街边的茶楼里,看着太子府的人沿街发放喜点,个个喜气洋洋。

拓跋灵儿不由得有些唏嘘,

「宋静安那般骄傲的人,如何能接受得了这番景象,想当初,太子可是为她许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我轻抿了一口茶,「这世间,多得是变幻莫测之事,就连与你朝夕相处之人,也有可能忽然性情大变,更何况是万般不容己心的帝王家,她既然执意要嫁入皇家,就应当知晓,不管曾经立下过何等的山盟海誓,在君王面前,都将如云雾般易逝。」

拓跋灵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喃喃道:「如今我算是懂了,为何当初陛下要选玉锦姐姐你当太子妃。」

我微微垂了垂眸,这一世,许是我处处抢占先机的原因,很多事情发展得都比前世更快,而宋静安也比前世更加急迫了。

这般急迫,倒是让她乱了章法分寸,过得比上一世糊涂了。

「太子妃之位确实并非人人都担得,但我亦是庆幸坐上那个位子的人并非是我。」

听了我的话,拓跋灵儿疑惑得眨了眨眼道:「为何?」

我轻叹一口气,看着铺满长街的迎亲队伍,轻声道:

「这世间最难揣测的,便是人心,更何况是帝王之心呢?」

14

新人入府,太子陪伴宋静安的时间少了许多。

起初宋静安还心有不甘,日日以泪洗面,甚至用尽了各种手段花招,只为将太子从华盈芷的屋中骗走。

太子对她亦是心中有愧,所以明知她是在耍小性子,也会立刻抛下华盈芷前来陪她,甚至还会带上她喜欢的吃食首饰,贴心地陪她用膳,与她相拥而眠,讨她欢心。

可这样的日子并没能持续太久。

华盈芷嫁入太子府不到半年,便被太医诊出了喜脉。

太子是陛下的嫡长子,而这个孩子,无论男女,都将是皇家的嫡长孙。

陛下闻之大喜,无数赏赐如流水般被抬进了太子府,太子陪伴华盈芷的时日也越来越长,也再顾不得宋静安耍的那些小性子了。

日复一日,宋静安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身段也愈发轻薄消瘦。

太医前来为她诊治,只道她是郁结于心,需要静心调养。

太子知晓后,倒是又时常去看望她了,宫中赏下的珍贵补品,大多也都进了宋静安的院子里。

尽管如此,宋静安的情况也依旧不见好转,甚至一日比一日严重,太医更是直接断言,她积郁成疾,时日无多了。

直至华盈芷怀孕满七个月时,我收到了宋静安派人递来的帖子。

她说她想见我。

如前世一般,到了最后,宋静安想见的人,还是我。

收下帖子,我命青蔓做了一份桂花糕,这是从前的宋静安最爱的点心,也算是我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了。

15

我刚一踏进太子府,便远远望见了一抹湖蓝色的娉婷身影。

华盈芷挺着孕肚,一脸淡然娴静的站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余光瞥见我,她缓缓回过身,冲我莞尔一笑,明艳不可方物。

她的一举一动,端庄大方,全然不像一个养在山野的采药女,倒像是个自幼被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

看着她娴静温婉的模样,我心底了然,到底是皇家,找到的人要远比我所想的出色不少。

只不过,要找一个除我之外真正担得太子妃之位,却又能顺理成章嫁给太子,而不受宋静安阻止的人,应当也是费了陛下不少心思。

到了宋静安的屋里,我看见了她无力的倚在床榻上,脸色苍白消瘦,整间屋子都缭绕着一股腥苦的药味儿。

见到我,宋静安的晦涩无光的眼眸亮了亮,随即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似要将魂都给咳散了。

「妹妹找我来,所为何事。」我挑了张离她不远的椅子落座。

她咳了片刻,才平缓下来,满是探究地盯着我:

「宋玉锦,你曾说过我是缕异世幽魂,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些什么?!」

我望着她,轻轻勾了勾唇角,「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以你如今的模样,又能做些什么呢?」

听了我的话,宋静安瞳孔猛地一缩,眼底快速划过一丝惊慌,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穿越来时,在原主的记忆中,你从未有过未卜先知的能力!你不是宋玉锦!我就说为何我斗不过你,明明我才是天选之人,明明一切都该如我所预料的那般发展才对!是你!一切都是你在搞鬼对不对!!」

她伸手指着我,面目逐渐狰狞疯狂,看起来似受了巨大的打击。

若不是她此刻已经病入膏肓,我毫不怀疑她会扑上来将我撕碎。

我站起身,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神情冰冷,

「从始至终,我都是宋玉锦,而你斗不过的也并不是我,而是你口中这个封建社会。你瞧不起这个所谓的封建社会,仗着自己会些旁人不会的东西,便敢招摇过市,盲目出头。」

「但你可曾想过,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是因为那些你所不屑的封建法度,才能得以发展延续,而你,自以为能无视世间法度规矩,能让一切如你想所的一样发展改变,但你忘了,你妄图操纵的,不是没有思想的提线木偶,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所以从一开始,你的结局就早已注定。」

我话刚说完,她便猛地抱住自己的头,疯狂摇头,满眼不甘:

「你胡说!你胡说!!我被选定穿越到这里,我就是这里的主角,主角是不会输的!!你等着,等我好了,我一定会让太子以妖女的罪名处置你!」

事已至此,我忽然有些可怜她了,活到现在,她竟是依旧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

轻叹一口气,我轻声道:

「宋静安,最是无情帝王家,或许太子对你曾经有过真心,但你太过离经叛道,言行举止皆是出头太过,却又心机不足,他们自然是留你不得。」

从头至尾,若说我是否算计过宋静安,那自然是有的,但我也不过算是推波助澜之人罢了。

真正将她推入死局的人,是太子,是陛下,是皇权,是她自以为太子对她坚不可摧的爱,也是她自己。

若非她太过急于出头,以至功高盖主,她也理应能在多活几年,直到太子真的厌倦了她,才备受冷落,郁郁而终。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被自己最爱的人,一点一点喂下致命毒药,直至无力回天。

我的话,应是点醒了宋静安,她忽然安静下来,怔怔地望着我,满眼皆是苍凉。

片刻后,她才双唇颤抖地嗫喏道:「你是说,云珩哥哥他……不,不会的,他是爱我的!爱我的……」

如何不会呢?

宋静安当初落水后,亦是有太医替她诊治过的,那时的她尚还康健,也能生养。

如今不过短短一年,她便突然不能生养了,陛下更是以此为柄,撮合了太子和华盈芷。

现在华盈芷有孕在身,地位更加稳固,她却久卧病榻,病入膏肓,连太医都无法救治,这一切,都太巧了不是吗?

加之宋静安自生病后,所有吃食,都是宫中送来的,她会落到这般田地,其实早就已经有迹可循了。

见她逐渐绝望下去,我也无须再多言,将特意带来的桂花糕放在一旁的茶桌上,转而离开了房间。

16

三日后,我便听说宋静安死了,死在了太子的床榻上,太医赶到的时候,只看到满榻鲜血。

太子和宋静安双双倒在床榻上,宋静安的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临死前,她用这把匕首,削断了太子繁育子嗣的根本,也削断了他登基称帝的可能。

太子妃华盈芷闻讯晕厥,以致早产,诞下了一名女婴。

我甚为震惊,尽管我一早便知,以她的如今的性子,在知道真相后定会做点什么,但却没想到她竟能如此毒辣狠绝。

不过她这一出,倒是差点牵连了宋家。

虽然楚云珩伤了根本,再无继位可能,但他到底是皇子,而宋静安又是宋家庶女。

伤害皇子的罪名,陛下无法同一个死人追究,便将怒火转到了宋家头上。

所幸宋家世代忠良,又有功绩傍身,为一个废太子与宋家闹翻实在是不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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