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光

我右手撑着下巴,从他的额头看到眼睛看到鼻梁再到薄唇,看的仔仔细细。

这两天我看着他,时常想起以前。

越川那时性子就不活泼,但他偶尔也会同我跟池雪开玩笑,干巴巴地讲着蹩脚的笑话。

我和池雪每每听见都会笑话他,即使大多数时候都是池雪捧腹大笑,我在一旁憋笑。

这时的越川才会难得地露出羞恼的情绪,通常表现为把嘴一抿,转身闷头往前走,偶尔转头看看我跟池雪,确保我俩跟在他身后。

我又想起自己在急诊室看见他浑身是血的时候,其实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了,我只记得我很害怕。

比起慌乱,我内心的情绪反而是害怕更多一些。

我轻轻喟叹一声,忽的瞥见他缓缓睁开的眼眸。

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越川身体恢复得很快,他自己也在身体力行地证明这一点,毕竟在他醒来的第四天,就已经开始在病床上办公了。

我依旧每天都过去看他。

「听说手术书上是你签的名字?」

我点点头,刚想和他解释。

「是以女朋友的身份吗?」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

15

之后的一周,越川被我强令待在家里,那几天他看起来很忙,每次视频都能看见他开着电脑,我隐约看见了「江南大厦」几个字,心里猜测也许和上次的案子有关。

一个月后,越川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走吧,我知道一家很好喝的鱼汤。」

鉴于越川还在养病,所以是我开的车。我把车停在马路对面,打算和他走过去。

等红绿灯时,有人撞了一下我,我向前一个趔趄,幸好越川抓住了我。

路人朝我道了歉,我笑笑回了一句没关系。

我回头对越川道谢。

他顺势把手从我的胳膊移到下方,握住了我的手掌,我挣了挣,没挣脱。

我抬头去看他,却见他目视前方,悠悠道,「人太多,我牵着你比较好。」

我手指蜷曲了一下,发觉他攥得更紧。

我默了默,没再动了。

晚上,我刚准备下班,就接到了越川的电话,「小时,你能来接我吗?」

低低沉沉带着沙哑的嗓音传入耳朵,我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电话那边的人轻轻应了一声。

我忍着想质问他为什么病刚好就喝酒的怒气挂了电话,接到人的时候,他正靠在沙发上,我顶着他的同事们意味深长的眼神带走了越川。

我原想带他回他家,奈何这人上车就迷迷糊糊的,问不出他家地址,最后只能把他带回了自己家。

我把他扶到床上躺好,我伸手去脱他的外套,他扭来扭去不让我脱。

我气笑了,恶劣地掐了一把他的脸颊,他大约是吃痛,终于撒开了手,我趁机脱下了他的外套,转身去卫生间拿了块湿毛巾给他擦额头。

正擦着,他突然睁开眼睛,轻轻喊了一声「苏小时。」

他的眼神清泠泠的,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他的眼眸突然泛了一层水光,我吓了一跳,怎么这是要哭了?

「苏小时、苏小时、苏小时……」

他一声声喊着,我一声声应着。喊到后来我感觉我都要被喊得脸红了他才停止。

可仍然看着我,原本清泠泠的眼睛在泪光的掩盖下,铺上了一层雾,我觉得我大约快要陷进这双眼睛里了。

「苏小时,」他攥着我的手,像紧紧抓住什么,「你能不能…… 喜欢我?」

「我好喜欢你。」

语气卑微又可怜,带着点醉酒后的哭腔。

我定定地看着越川。

我们靠的很近,近到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薄荷味。

这让我想起了他常送我的薄荷糖。

清清凉凉的,就像现在。

我轻叹一声,俯身。

一个吻落到了越川嘴角,又一个吻落到了越川的鼻梁。

最后,我轻轻吻了他的眼睛。

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眼睫的轻颤,也能听见加快的心跳声,只是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他的,抑或是,我们的。

我知道的,我动摇了。

在某个不知名的瞬间。

我不是念旧的人,唯独对你反反复复。

16 番外

我叫越川。

我有个发小,叫池雪。

小时候的一天,我一如既往地等她,只见她兴冲冲地拉着一个小姑娘给我介绍,说是她很要好的朋友。

我没在意。

客气地朝她打了个招呼,耳边传来小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

「我叫苏时。」

之后,她们两个形影不离,我跟池雪多年的二人行也变成了三人行。

池雪爱闹腾,每天都叽叽喳喳玩闹。

一会儿是「苏小时,你觉得这件衣服好看吗?」

一会儿是「苏小时,你作业借我看看呗。」

一会儿又是「苏小时,今天我们帮你打扫卫生呀。」

「苏小时」是池雪给她取的昵称,她觉得叫「小时」很有意思。

我也觉得。

苏时没她那么爱闹,每次池雪闹她,她总是眉眼弯弯地笑着回应。

我不明白。

苏时她对谁都这么有耐心吗?

我和苏时交集不多,最多就是走廊上碰到会打招呼,收发作业的时候会互相点个头。

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我更不明白了。

苏时好像对我没有那份对池雪的热忱。

我也没那么在意。

后来时间长了,我发现苏时不喜欢吃笋,打扫卫生的时候,池雪总是捣乱,弄得她无可奈何,所以我就默默看她们玩,自己快速打扫干净。

放学一起回家的时候,我跟在两个小姑娘身后,看着她长长的马尾一晃一晃,下意识走到她身侧,让她走马路靠里的地方。

尽管之后我们还是不常交谈,可我却总是能在人群里看见她。

她总是含着浅浅的笑,眼睛偶尔会变成一弯月牙儿,我想,她好像月亮啊。

后来苏时和池雪两个人总是悄悄咬耳朵,也会时不时地看我,那种目光我描述不来。

总之每次我都很紧张。

有一段时间,池雪总是缺席我们的三人活动,以各种蹩脚的理由。

池雪不在,我和苏时之间的氛围就会变得沉默,我能感受到她的目光总是黏在我身上,带着欢喜。

联系到这几次池雪的反常,我模模糊糊觉得苏时大概是喜欢我。

我心里有些高兴,想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和苏时聊聊。

可还没等我找到机会,我和妈的新家被我爸找到了,他赖着不走,跪着求我妈原谅。

我很担心。

所以那段时间我放学都早早地走了,这件事的后续是那个男人又进去了。

回到学校后,我又看见了那个眉眼弯弯的女孩,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把目光黏在我身上。

我开始思考,是不是因为我来得太晚了,没有找好时机跟她坦白,让她等太久了,失去耐心了。

我想去找她,去靠近她,可我突然害怕我也变成那个男人一样。

所以我不敢靠近。

我们再次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后来她们两个结伴去了医科大学,而我去了政法大学。

考上大学后,我和我妈搬离了原先的地方,那时,她已经患上了抑郁症,我每天在学业与妈妈的病情之间来回奔波。

偶尔夜里打开窗,抬头看月亮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个女孩。

其实我和池雪还保持着联系,而她也终于知道了那件事,我拜托了她保密,她答应了我。

她知道的,我真正想瞒着的人是谁。

在和池雪为数不多的聊天中,我总是旁敲侧击地问苏时的近况。

听闻她的一切都很顺利。

我也为她感到高兴。

毕业后,我去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事务所,接了一些案子,都完美收官了,也打出了一些名气。

我再一次见到苏时,是在医院。

那时我妈脑溢血,到医院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她在这里工作,还是神外的教授。

我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倚仗,我抓着她的手拜托她医治我妈,但我其实很清楚,这点安慰不过是杯水车薪。

因为我妈不想活。

我想,她大约是不要我了。

直到最后,她欲言又止,却只说了一句「别难为那个女孩子」。

我知道她在说苏时。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认识苏时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直到苏时从手术室里出来,低着头对我说「对不起」。

我颤抖着抱住了她,明明我早就知道了我妈没有求生意志,明明也准备好了说服自己,但真的听到的时候,我还是哭出了声。

自那以后,我和苏时就没见过了。

我去了国外,又回来。

回来的时候我从池雪那里听说,苏时恋爱了。

心里没什么感受,好像理应如此。毕竟她这么好。

有一次 ,苏时微博更新了一张图片,是她抓拍的月亮,配文是「我好像能抓到月亮」

我替她高兴,但我没敢点赞。

之后的再一次见面,是在酒吧,我看着喝醉的她皱眉,池雪跑过来跟我说苏时分手了,和那个小她四岁的弟弟。

我没说话,一言不发地把苏时送回家。

醉了的苏时和平时的她不一样,又撒娇又打滚,我没办法只能哄着她。

等她睡下已经是半夜。

我坐在窗边静静看着她,给她掖好被子就走了。

后来我想,她现在分手了,那我能不能去试一试。

我想,我也不是非要和她在一起,我就是想靠近她一点,靠近一点就行。

池雪和我说,她告诉苏时那件事了,我很紧张,我等着苏时的反应。所以我之后每天都找理由去见她。

幸好,她没有害怕我。

她去见方陶那次我是故意跟过去的,我知道他是因为看见我在门口才拉住苏时,他问苏时能不能别喜欢我。

我也在等答案。

但她至少没说不喜欢,我心里的小火苗又窜出来了。

那场车祸,不是意外。

那几天我去医院的路上感觉有人跟着我,我怕他们跟着我去医院,顺着我查到苏时。

所以我停止了去找她。

后来才知道,是瑞安的人,他们想挖我,带着江南大厦的机密。

我没答应,所以出现了那场车祸。

但好在,那场车祸其实是我做的局,配合着池雪的爸爸。

我没想到吓到了苏时。我很愧疚。

那天我其实也没有那么醉。

大概是酒壮怂人胆,带着点小心机,我问苏时,能不能喜欢我。

那天晚上,我喊了她整整十一遍苏小时,像是将那些年不敢喊出口的昵称,一次性补了回来。

等待审判的时候,我的心就在嗓子眼,也许是过于紧张,以至于我收不回我的生理泪水。

幸好,她吻了我。

那一刻,我很想和她说,苏小时——

你不用抓月亮了,你自己就是月亮。

(全文完)

作者:楠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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