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冷将军他后悔了

(一)

我是个琴棋书画样样不行的公主。

沈曜的贴身侍卫沈大河就是这么同我说的。他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并十分心虚地瞅了眼我身边的侍女小兰,第五十三次把我挡在了沈曜的府邸外。

只是铁面无私的沈大河,向来没什么底气,他战战兢兢的,企图把手往身后藏。

果不其然,小兰没好气地抽走了他想要藏起来的食盒。沈大河委屈巴巴、恋恋不舍地望望小兰,又望望她手中的食盒,差点没哭出来。

我看着他们,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三年了,我追沈曜都三年了,连小兰和沈大河都因为我常年的蹲守而日久生情了,沈曜还是不喜欢我。事实上,他都几乎不怎么搭理我。

于是我只好去问沈大河。沈大河是个汉人,是个最熟悉沈曜的汉人,还是个喜欢小兰喜欢得不得了的汉人,他或许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于是,就有了上面的答案。

虽然我不会这些,但是我会跳最难的舞,唱最好听的歌,吹最动人的筚篥,驯最烈的马。我想,一个换一个总行了吧,琴棋书画,歌舞乐马,喏,刚好。

可是沈大河直到憋红脸,也才支支吾吾地说出一句,公主,算了吧,将军真的不喜欢您。

他还没吐完最后一个字,小兰就气得把食盒强行送给了守门的小卫兵,然后拖着我的手,转身就走。

我回头看了眼沈大河,魁梧剽悍的中原人正凄凄凉凉地目送着我们的背影,两只胳膊还紧紧抱着从小卫兵手里抢回来的食盒。

唉,还挺对不起他的,又害他跟小兰吵架了。

(二)

我叫龙阿那莎,是焉耆的公主。

父王说,我是焉耆的明珠,是整个西域最瑰丽的红宝石。母后递给我一瓣蜜瓜,微笑着说我是绿洲里最美的野蔷薇,是焉耆最鲜艳的红蓝花,没有人会不喜欢她最亲爱的阿那莎。

我好想他们。

可是焉耆离安西都护府有八百里,每次我和阿兰都要骑大半个月的骆驼才能到。这次来,我还没见到沈曜,我舍不得现在就回家。

我无精打采地趴在驿馆的窗边,看着遥远的月亮。

我第一次见到沈曜,也是这样明朗的月夜。

那时我刚满十六岁,大姐从龟兹赶回来,说要给我过一个最难忘的生日。于是她带着二姐、三哥、五弟和我,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焉耆晃荡到了大唐境内。

如果不是大姐在逛街的时候发现了龟兹的探子,火速拉着我们遮遮掩掩地赶往下个地点,我差点就被她对我的关爱感动地痛哭流涕了。

大姐见瞒不住了,才嬉皮笑脸地告诉我们,其实她是跟龟兹的大王子,也就是我的姐夫,吵架吵大了,一时气不过,才跑出来的。

「小四,其实吧,我跟他吵架只是顺便的,大姐主要还是为了给你庆生。」

我扯了扯嘴角,表示我信了她的邪。

大姐还说,那几个龟兹的探子,都是来找她的。

这个我相信,毕竟哪家敢跑来大唐刺情报啊,还要不要岁月静好啦。哦,除了凶悍的突厥人。

但是,大唐真的好好玩儿啊!好多有趣的玩意儿,好多美味的食物,还有好多我从来没见过的把戏。

于是,我们几个没见过世面的纷纷大度地向大姐表示,兄弟姐妹一场,咱就不追究了,只不过大姐你也太坏了,为什么不早点带我们来大唐,这次我们一定要玩儿够了才回去。

当时我们还太年轻,不懂得大姐欲说还休的眼神里饱含的是什么样的深情。

没读懂的后果就是,不到几天的时间我们就被父王和姐夫派来的使者,以及安西都护府的卫队给带回去了。

我就是那个时候看见的沈曜。他穿着银色铠甲,劲瘦的腰间挂一柄长剑,肤色因长年暴露于日晒风吹而稍黑,威风凌凌地骑在匹枣红色的马上,率领着训练有素的卫队向着我们几个奔来。

他是我见过最英俊的青年人,除了魁梧不足,一切都很完美。完美到,在三哥和五弟准备拉着我跑的时候,我「啪」地打掉了他俩的手。

所以直到现在,依然喜欢三天两头就上房揭瓦的五弟还会在我耳边唠叨,说他一想起我打他时候那个劲儿,他就决定,大姐只能排第二可恶,第一得让我来荣膺。

对,差点忘了,我们的位置是大姐悄悄传信给父王的,虽然她一本正经地说是害怕父王母后担心,但我们一致认为她是想姐夫了。因为第二天她在跟我们告别的时候,急得把排队等着拥抱的五弟给漏掉了。

那时五弟还愣愣地举着手,就看见她快马加鞭,一骑绝尘……地见不着影了。

至于龟兹的使者跑得还没她快,以至于被落下了整整两三天这个消息,则是我们后来听小侄儿说的了。

总之,那次任性妄为的事件让我认识了沈曜。大约是父王给天可汗和安西都护分别递了加急文书,沈曜他们才那么快找到了我们,并将我们护送回了焉耆。

虽然事后父王狠狠地责罚了我们几个,但是我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因为想起他,我就想起来在肃州吃的酪樱桃,很香很甜。

(三)

为了追求沈曜,我做过许多事。不说了,反正,一件都没成功。

对于我追求沈曜这件事,父王一直不大乐意。他总说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听信了大姐夫的花言巧语,把他的大心肝嫁到了如此遥不可及的地方。

我看了看挂在王宫墙上舆图,连忙不动声色地挪过去,十分机智地用我的脑袋挡住了长安,沈曜的家乡。

母后原本还挺支持我的,也说从没在焉耆见过那么俊朗的小伙子,她又想了想,说就算在西域也没见过。可就在我蹉跎完头两年还是没有一点进展的时候,母后便开始要求我去相亲。

哎,说到这个就心烦,最近母后又不理我了,因为我再一次鸽了她费心给我介绍的男子。

我听说大唐的女孩儿通常是十五六岁就会成婚,其实我们西域会更早些。以前是父母亲宠着我们姐妹几个,也愿意让女儿们多留上两年陪陪他们。

可是十九岁还没有成婚,委实有点太晚了。

唉,所以到底怎么样才能让沈曜喜欢上我,和我生猴子呢?

正当我深沉地思考着这个问题时,听到窗外响起一阵诡异而规律的狗叫声。

是沈大河叫小兰出去见面的暗号。

我就不懂了,直接敲门很难吗,我又不会把人扣住不让你俩去约会。

小兰还在为下午的事情生气,气鼓鼓地坐着不肯动。我过去推了推她,她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出去。

我又坐回窗口,看着穿得花里胡哨的沈大河笑嘻嘻地同小兰拉拉扯扯好一阵,终于把人给牵走了。他大概心情很好,昂首阔步,像一只色彩斑斓的公鸡。

好甜,我也想谈恋爱。

小兰是个汉人名字,其实她叫兰切玛。沈大河特意跑去问了他们的主簿,给取了这个名字。他还搞来一幅兰花图,指着说,这就是兰花,高洁典雅,是汉人心里最美好的花。

小兰抱着画,感动得眼泪直掉,宣布她从此以后再也不叫兰切玛了,她是小兰,一朵美丽的中原花。

我觉得也挺好的,反正给她取名字的是个专门欺负小女孩的老色鬼,不要更好。

嗨,我又酸了。我也想要汉人名字,但是沈大河说汉人只给自己媳妇儿取名字,所以我只能去找沈曜。

那一次我好不容易在都护府堵住了沈曜,刚说明来意,他就把我推给了身边的另一个小胡子,自己扬长而去。

小胡子倒是很和气地问我想要取什么名字。难道他想让我给他当媳妇吗,这怎么可以呢?于是,我很没礼貌地丢下他跑了。

小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小情侣太久没见,总会多腻歪一会儿。我干脆先睡了。等我起来的时候,就看到窗台上放着束鲜花,上面写着「给小兰的」。

托沈曜的福,为了追他,我狠心学了两年半的汉文,常用的字都能看懂。

虽然黑眼圈不要更明显吧,但小兰好像一点都不困。她欢欢喜喜地接过花的同时,跟我说,两个月后沈曜要负责护送朝贡大唐的西域使者去长安。

我也立刻欢喜开来,拉上还沉浸在花香中的小兰就往马舍跑。我要回去见父王,求他准我去长安,到时候低头不见抬头见,沈曜就再也躲不了。这一路那么长,那么枯燥,不发生点什么,怎么对得起旅途寂寞?

(四)

我笑眯眯地看着面前不太高兴的沈曜,把我最喜欢的白玉小兔子塞到了他怀里。

启程时我就观察过了,于阗疏勒碎叶都跟来了王子公主,其中有年纪小的两个公主看到沈曜就两眼放光。不得不承认,她们长得真好看。

好看也不行,是我先见着沈曜的,她们都得后面排队去。但看着她们盯着沈曜如狼似虎的眼神,我立刻决定,先下手为强。

沈曜刀裁般的眉宇微微蹙起,想要把小玉兔再塞给我,但抵不住我机灵呀,立刻跳开三尺远。我清清嗓子,拍着胸脯大声说:「这是我最喜欢的小兔子,送给我最喜欢的沈将军。」

沈曜的脸立时就黑了,但是他没有再把东西还给我。主要是如果他想还,就得靠扔,万一砸到我了,当着这么多国使者的面,可是影响邦交的大事。如果砸到了地上,那……眼嵌红宝石,通身是上等和田玉的兔子挺贵的,他舍不得。

沈大河说了,沈曜虽然是个金尊玉贵、衣食无忧的世子哥,但从年少时便被扔在军营磨练,跟普通兵士同吃同住,明白民生多艰、底层不易,倒也养成了节俭的性子,跟那些个成天喝花酒赌大钱,奢靡无度的纨绔子弟简直是天差地别。

那会儿听沈大河这么说,我的心里就「嗷嗷嗷」地直偷乐——阿那莎呀,你眼光可真好。

现下,头一次送礼成功,我一激动就没忍住说出了心里话:「沈将军真可爱,和小兔子一样可爱,就是黑了点。」

沈曜捏着小兔子,脸更黑了。

「啊,不是,我不是说黑不可爱,黑点也可爱,还,还健康。回头我找工匠就做个黑兔子,肯定特别可爱,和沈将军一样可爱。」

身后传来士兵们嗤嗤的笑声,我不是太明白,我觉得我解释得没问题呀。

沈曜紧抿着唇,一言不发,把兔子塞给了沈大河。有小兰在,沈大河是万万不敢还给我的,说不定,他还会想方设法把把小兔子悄悄藏到沈曜的枕头芯里或者被褥底下。

沈曜枕着白玉小兔子,可不就是枕着我?

想到这里,我差点没笑出声,然后美滋滋地拱到了沈曜的身边:「沈将军,我想同你一起吃饭!」

沈曜并不看我,转身回房,冷冷道:「公主请自重。」

「我不重呀。」我假装听不懂,抢在沈大河大公无私地拦我之前麻利地溜了进去,直接在他身边坐下,「将军,我们今天吃什么?」

最后沈曜还是拎着我的后脖子把我给扔了出去,并「啪」地一声关上了门。

幸好各国的公使都自去安顿了,没人看见焉耆四公主的糗样。哎,我也回去了,屁股疼。

(五)

最近沈曜一看见我就有点不自在。

可能是因为,我的攻势有点太猛了。

早上我会在他房间的窗前或者他的营帐外插一束沾着露珠的鲜花,我承认,这招是跟沈大河学的。

中途休整时,我会打马到他身边,把一件小玩意儿塞给到他手里,然后立刻策马回转焉耆的使团里。

晚上扎营的时候,我就趁沈大河伸着脖子望天或者换岗交接的间歇,溜进沈曜的营帐里,跟他挤一块吃饭。刚开始沈曜总会把我扔出来,但是后来,他只能十分头疼得任我在里面作威作福,啊不,是挨着他吃饭。

好吧,这招也是沈大河教的。有一次他被心疼我又摔了屁股的小兰狠狠教育了之后,一脸谄媚地献策:「将军面子薄,他如果要扔您,公主您就喊,越大声越好,怎么激烈怎么来,绝对行。」

于是第二天沈曜要扔我的时候,我立刻按照沈谋士悉心教授的辞令扯着嗓子大喊:「啊啊啊,沈将军,喝完了人家喂你的牛乳,吃了人家喂你的樱桃,就要把人家赶出去吗,负心汉,薄情郎,陈世美……呜呜呜呜……」

我眼泪还没有憋出来,沈曜倒是先憋出了一脸的内伤。他脸红耳赤地捂住了我的嘴,愣了愣,又忙不迭地把我松开,没有再赶我出去。

因为他面红耳赤的样子实在太难得,太好看了,我一个没忍住,把他给亲了。兴奋紧张激动之下,我手舞足蹈地跑了出去。

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忘了什么呢?

(六)

哦,忘了吃饭。

由于饥饿,我虚弱地躺在床上,小兰给我找了几张饼,看我吃了,就又出去约会了。

真是的,白天见不够,晚上还要继续约会。

索性过了睡觉的时间,干脆我也去找沈曜,不知道他睡觉的时候是不是也会和白天一样可爱。

结果等我溜到他房门一看,他也没有睡觉,正坐在房顶看星星。四下静悄悄的,士兵们值守在外围,其他的人沉睡在梦乡。

啊,这迷人的星夜,朦胧的美感,可太适合谈情说爱了!这么想着,我立刻搬来把梯子,也爬到了房顶上。

「沈将军,大晚上一个看星星多孤单啊,我来陪你啦。嗨,要来两口吗?」我解下腰间的葡萄酒壶,递给沈曜。

沈曜破天荒地没有因为我的靠近而挪开,我甚至可以看见他脸上又泛起些红晕。他盯着那酒壶一会儿,才移开了目光。

又不说话了,行叭,他不说,那就我说呗,多大个事。刚开始我还知道我在说小时候的糗事,后来我完就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等我喝完最后一口葡萄酒,我只想再亲亲他的脸蛋,口感滑滑的,像鸡蛋,真好亲。

沈曜一直没有正面对着我,等他终于侧过脸来看我时,他问:「公主是喜欢沈某的脸,还是沈某这个人?」

「都喜欢不可以吗?」为什么今天我这么容易醉呢,好奇怪,我强撑着不停往下耷拉的眼皮,疑惑地望着他英朗的侧脸,「脸是你的,人也是你的,都是你的,所以我都喜欢。」

「那公主是先喜欢沈某的脸还是人?」

「脸。」我老实答道。

沈曜似乎笑了笑,我很想看清楚,因为他真的从没有在我面前展露过笑颜。可是头昏昏沉沉的,我努力睁大眼睛,可怎么也看不清楚沈曜的神情。

「沈曜,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我可以亲亲你吗?」我觉得自己要醉倒了,赶紧拉拉他的袖子,提出请求。毕竟,我是个有追求的公主,我想要光明正大地,合法合理地亲沈曜。

模糊中,沈曜好像甩开了我的手。再然后,我就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了。小兰担忧地看着我,告诉我说,是沈大河和她路过,发现我躺在上面,才把我抬下来的。

真是奇怪,那沈曜呢?

之后,我有好几天没有去找沈曜,因为我在屋顶那夜着凉了。

等我病好了再去找沈曜吃饭时,他虽然不赶我走,但也没什么好脸色,更不许我喂他。

但我还是很开心,都能一起吃饭了,过不久就能一起睡觉了嘛。好吧,这逻辑的确是有点夸张了,但来日方长嘛,沈曜这个冰块说不定就被我捂化了嘛。

沈大河也很满意我的进展,他又教了我一招,男人嘛,抓住他的胃就等于抓住了他的心。所以在某天夜里他卸下铠甲时,我鼓起勇气动手抓了沈曜的胃。

「怎么样,心里有,有感觉吗?」我的手还停在他的胃上,期待地问道。

沈曜皱皱着眉打掉了我的手,在警告我不许在大唐境内搞巫蛊之术后,把我赶了出去。

「是是是,都怪我没有说清楚。」沈大河憋笑憋得脸都涨红了,「不过也没事,后日就是将军的生辰,公主你好好表现,争取让将军原谅你。」

「后日,这么急的吗?你为什么不早说?」

沈大河挠挠头:「最近忙着给小兰做干花册子,忘了。」

这回我来不及酸了,我得赶着去给沈曜挑礼物。我回屋翻了翻我带来的几口箱子,尤其是我专门给沈曜准备的玩意儿盒子,现在只剩下我珍藏的一套泥人,一只彩色丝绦织成的剑穗,一截千年胡杨的枝桠,一条我最喜欢的宝石腰带,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

我捧着腰带看了又看,咬咬牙,还是把它放了回去。

这个东西,等他喜欢我了,再送出吧。到时候,我要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连同我自己,一起送给他。

没有一个能顶生辰礼的,于是,我决定去城里的坊市逛逛。

(七)

屋子里很黑,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臭味,外面是不绝于耳的丝竹之音,不时伴着些猥琐的笑声。

我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哪里,妓馆嘛,还是拐卖良家妇女的那种。此刻我手被反绑着,很不舒服,但是比这个更要紧的是,这里实在太臭了,一阵一阵的臭,不断地刷新我的鼻子和脾脏。

如果不是我的嘴也被破布条堵住,我真的会吐出来。

旁边别是茅厕吧。

这么一想,我更想呕了。

刚好这两日要在这座城池休整,我便叫了些焉耆的武士跟着我去坊市给沈曜挑礼物。我考虑得都这么周全了,然而我仍然被拐了。

这帮酒囊饭袋!等我回去就然让父王扣他们的俸禄!

也不知道小五和小兰回去发现我不见了,会不会让沈曜来救我。

不知等了多久,才等到有人推门进来。几个壮硕的仆妇把我抬了出去,送到一个院子里梳洗打扮,换上龟兹舞姬的纱裙后,将我带到一个装饰华丽的房间后,退了出去。

等了许久,一个大腹便便,眼下青黑的汉人趔趄着扑了进来,老鼠似的目光紧紧盯着我,他脚步虚浮,摇摇晃晃坐到我身边,油腻腻地叫着:「小美人,小美人。」

「虽然我是挺美的吧,但我是焉耆的公主,不做这个的。」我撑着下巴为难地打量着他,哎,真恶心。

「公主?就算你是大唐的公主,今日也得把爷给伺候好咯!来,给爷亲一个。」大腹便便凑得更近了。

呕……这回 wo 真的吐了。

大腹便便好像很生气,他的脸都扭曲了,直接要来扯我的衣领。趁着他发火大吼之前,我赶紧跳起来把这醉鬼的头往我的呕吐物里狠狠一按。

哎,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也想很优雅地毒倒他,但是刚才那一吐,我藏后槽牙缝里的毒药都给我吐出来了。

等确认大腹便便已经不省人事之后,我哼着小调把这家伙抬到了床上,时候差不多了,就把床蹬得使劲儿响,模拟点不太和谐的声音。

这种事根本难不倒我,毕竟西域多少国的欢喜图,就没有我没见过的。这次来,还挺想求教下大唐的是啥样的。

就在我琢磨着现在跑走还不够安全,不然再等等的时候,沈曜来救我了。

不过,问题在于,当他撩起床帘时,我正一只手吃着零嘴,一只手翻着屋里搜罗出来的春图,还有一只腿正蹬着床腿使劲抖;旁边还躺着个不省人事,满脸污秽的中年猥琐男。

我看着他活像见了鬼的目光,忍不住非常后悔。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把死变态扔在地上,然后自己三分春意七分羞怯,羞中又带着八分的泪光地躺在帷幔之中,然后娇娇软软地咬唇,叫一声:「沈将军」。

「沈将军。」现实的我努力扯出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笑容,一只手把春图往身下藏,「不然你再重新进来一次?」

我看见,沈曜的眼神跟着我的手往下挪,然后,他脸红了,猴子屁股那种红。

但是他好像又很生气,拿被子把我裹得严严实实,之后便策马我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今夜的事,无论谁问起,就说你与定王妃一见如故,王妃请你往府中小聚两日,中途传话出了岔子,才闹了误会。」沈曜把我放下,俊郎的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

「可这是说谎呀,我也不认识什么王妃……」沈曜的神色冷得可怕,我不敢再说了。

「屋里有衣服,你去换上,先休息罢,明日一早我来接你。」

「好,我等你。」为了救我,他一定也累了许久,心疼。

沈曜让我休息,可是我满脑子都是他,根本睡不着。我倚在窗前,数着时辰,盼着他来。

直到太阳落下又升起,沈曜才沐着朝晖而来。他穿着和前日夜里玄色衣衫一样的汉人袍子,不过今日是银的,上面绣着精致的竹子。

西域没有竹子,西域也没有他。

我欢快地跳起来,一溜小跑到沈曜跟前:「生辰快乐,沈将军。」

他愣了愣,才别过脸去:「多谢公主好意。但是,公主何为不换衣服?」

我拉着他跑到开阔的庭院中间,太阳的金光也洒在我的脸上:「刚好穿这个给你跳舞呀,庆生要跳舞的,看好了,我给你跳全西域最好看的舞。」

等跳完舞,我边跑边擦汗,停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影子刚好把我的影子掩在怀里。

「沈将军,好不好看?我跳得可卖力了,从来没有这么卖力过。」我有些抱歉地低下头,心里很是遗憾,「对不起啊,好不容易选给你的礼物,被抓走的时候也不知道丢在哪里了。还有,对不起啊,前夜给你添麻烦了。」

「公主,你跳得很好看,我很喜欢。」沈曜垂下长长的睫羽,看向我,认真说道。

「那,那我现在可以亲你了吗?」

(八)

「公主,我觉得您吧,有点急色,这样容易破坏氛围。」沈大河撑着下巴思索道。

「可是我是真的想亲他嘛……」还想对他做点夫妻之间才可以做的行为。但后面这句话我没好意思说。

我抬头看向策马走在队伍前端的沈曜,不禁有些垂头丧气。自从那日他听了求亲亲的话,铁青着脸拎起我回到使团后,已有许多日不曾同我说话。

不拦不挡不遮,只偏偏不肯理我。无论我撒泼耍赖卖娇卖乖,他都不肯理我。

我鼓起勇气,再次挪到沈曜身边,可怜巴巴地同他搭话:「沈曜,你喜欢我吧。你看,碎叶的六公主偷偷笑我,于阗的八公主和九公主赌一鼎宝石金冠外加一箱黄金看你会不会喜欢我。如果你不喜欢我,我就要成全西域的笑话啦。」

沈曜看我一眼,竟然没有再避着我:「碎叶六公主被你抓住小辫子嘲笑了回去,于阗八公主赌你赢,你便给她加注一箱黄金。出手阔绰,从不肯在言语上吃亏的阿那莎公主,谁敢看你笑话?」

好尴尬,卖惨不成反被戳穿,我只好傻笑道:「你,你理我啦!你不生气了吗?」

沈曜看着傻笑的我,无奈地摇摇头。

之后我的旅途又围绕着「追求沈曜」这样一个坚定的主题,恢复了惯常的状态。

日子过得飞快,我们到了长安,受了天可汗的接见。

传说中的天可汗,是像战神一样的人,可真人只是个豪迈和善的中年人。他很爱他的皇后,大典上我看见他总是时不时偷看那位美丽雍容的妻子,眼睛里全是闪烁的小星星。

我也忍不住看了看席上的沈曜。他今天穿着汉人的官服,慢条斯理地吃饭喝酒,英俊又贵气,笑容也比平日多。

长安很好,长安很繁荣,长安有沈曜,我愿意留在长安。

可是我没想到,还有许多人不希望我留在长安。

(九)

唐皇的十公主邀请我去她的公主府逛逛。

我到了才发现,中原的贵女比我们会玩儿多了,马球骑射,打牌行酒,吟诗作对,弹琴赏画,就没有他们不会玩儿的。

我想学打马球,可是在旁边看了许久,下场的贵女里面,没有一个肯来换我的。

我继续殷殷地等着,却感觉有人在背后拍了拍我。一个漂亮的粉衣贵女皮笑肉不笑地说,焉耆公主,我们有事找你,你跟我来一下。

我疑惑地跟着她走到一处幽僻的处所,才看到还有几个顶漂亮的贵女在正端端地站在那里。

「你们找我什么事啊?」

一位绿衣的方脸少女开口:「焉耆公主,你不要再纠缠沈世子了。」

「我不懂你们汉人说的纠缠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的确很喜欢沈曜,我正在追求他。」我认真解释道。

旁边一位黄衣少女好像很不满地嗤了我一声:「沈世子就要同我们三娘定亲了,就算你们西域再不通礼数,也不会不知道,勾引有妇之夫是无耻之举吧?」

「我不信,他从来没有说过。」

绿衣少女一把拉住我:「别是装不信,想贴着沈世子,留在长安吧?就凭你,也配和卢氏嫡女争?」

我挣脱掉她的手,紧紧按住腰上的皮鞭,声音高扬:「我怎么不配,我父亲是焉耆的国王,我是焉耆最尊贵的公主。」

绿衣少女轻飘飘地笑起来,和几个同伴交换了蔑视的眼神,她说,什么焉耆,什么西域,不过是些卑弱小国,什么王孙公主,不过一群化外之民。

我很想说不是,不是这样的,焉耆是西域的明珠,草丰水美,人民安居,是受神祇祝福的地方。

但我却突然想到父王日渐佝偻的身躯,夜已经很深,他仍旧疲惫地坐在王座上。我记得,那一日突厥的使者前来,要求父王忠心依附。

我几乎落荒而逃,没能维持住一个公主的体面。我要去找沈曜,只想去找沈曜。可是当我见到他,却只剩更深的心痛。

(十)

我闯进沈府找到沈曜的时候,他正同位窈窕少女站在一处。

那少女亭亭玉立在长满新荷的湖边,薄如蝉翼的披帛迎着风飘啊飘,石榴红裙灿烂如天边晚霞。她柔而缓地转过头,露出冪篱下美到极致的颜色,贵气浑然。一时间,竟让人分不清,到底是人比花娇,还是美景佳人两相宜。

通身银白,衣角绣竹的沈曜负手在她身旁,一看见我,便皱着眉走过来。

「沈曜。」我抬起头,露出最明亮的笑容,「沈曜,你要定亲了吗?」

沈曜沉默地抓起我的手,将我往门外拉。

被他拽得生疼,我使尽所有力气,挣扎着停下来。我又问了他一遍:「沈曜,你喜欢我吗?如果你喜欢我,我亲自去同你要定亲的那位姑娘赔罪,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她点头,我都愿意去做。」

「抱歉。」我们僵持了许久,他才回答了这两个字。

「抱歉什么?」我盯着他的眼睛,想要探个究竟。可他只是狠狠地攥着我的手腕,双眼通红,一言不发。

「沈曜,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我望着他眼里的卑小的倒影,突然觉得那倒影很是可怜,「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看不上我,也看不上焉耆?」

「阿那莎……」他眉色忽地更沉重起来,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抿紧了唇。

腕间已经麻木,我大约已经掉到失望的底部,但仍然觉得有必要抹去自己不学无术的形象:「我知道,在你们大唐,凡贵族儿郎,无不对五姓女倾慕有加。沈曜,你好福气,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范阳卢氏,如今愿意与你沈家缔结婚姻之好。」

我想了想刚才那位娴静的荷花仙子,认真道:「卢三娘很美,是我见过最美的汉人女郎,你们实在很登对,这应该就是你们汉人所说的天作之合吧。」

「沈曜,从这一刻开始,我不喜欢你了。」我定了定神,抹去脸上的泪,又使劲眨了眨眼,将余泪逼回后,郑重地宣布道。

沈曜像是魇住了,既不说话,也不肯让我走。最后还是小五和小兰赶来,把我带了回去。他们后面跟着个不知道是什么职务的官员,说我当街纵马,要缴高昂的罚金。

小五翻箱倒柜地搜出了我藏的黄金,交给了那位神色严肃的官员。

等那官员前脚刚高高兴兴地离开,我便抢过装金子的小木箱,奄奄一息地倒在床上:「小五,我失恋了,我要回家。」

小五无所谓地挥挥手:「哦,长安我还没玩儿够,龙阿那莎你自己回吧,反正就你那样的也遇不到什么危险。」

当我提着鞭子把小五追得满院子飞时,他气急败坏地说,我不仅失去了爱情,我还失去了亲情。

不,龙粟固你说错了,我失去的,是小兰啊。

(十一)

沈大河动作快得令人咂舌。我们刚到长安的第三天,他就同小兰求婚了,这家伙整了挺多稀奇古怪的仪式,还请了自己的娘当见证人。

于是我看着小兰喜极而泣,也忍不住流下了柠檬的,哦不,感动的泪水。

所以当这傻姑娘怒气冲冲得收拾包袱要跟我回焉耆的时候,我制止了她,并开门把沈大河放了进来。

后果自然是小兰留在了大唐。沈大河是个好人,我挺放心的,只是我可能再难见到小兰了。她陪伴了我十年,是我最好的伙伴,朋友,姐妹。行李里有一只从没打开过的箱子,是我准备给小兰的嫁妆。

临行那一日小兰携着沈大河来送我和小五。沈大河悄悄同我说,沈曜是个不错的人,只是,感情的事情向来没有道理,更难分对错,让我看开点。

我点点头说,我会的,新欢和时间,都是治病的良药。只是日后通信,别提沈曜,他的一切,与我再没有瓜葛了。

小五又跟个老妈子似的在催。我冲他们挥挥手,翻身上马,西向而行。行出几百步时,突然听到有人叫我。

小五回马把那个人挡在身前。余光中,他越过小五望着我,手里举着白玉红宝石的兔子。「驾——」我没有停下,我知道沈大河会把另一只白玉雕就的雌兔给他,并着我给他备好的新婚贺礼。

而我最宝贝的腰带,压在箱子底,送不出去了。

身后的声音变得吵闹起来,我假装没有听见。

其实那一日我并未心死。只是后来沈曜的母亲找过我,把我约到一个非常美丽的花园。她是位非常优雅的娘子,可并不喜欢我。

她说沈曜很喜欢卢三娘,那年卢氏面对沈国公的求婚,透露出拒绝的意思,想把卢三娘许给博陵崔氏的嫡系郎君。

沈曜被伤了心,自请去镇守西域。如今他归来,得了天可汗的赏识,卢氏重新相中了他,国公府也等着他来接,成婚后,他断然不可能再去西域。

最后,沈夫人摘了朵花送给我,她说,沈曜觉得愧对我,她亦觉得愧对我。

「为什么呢?」我捏着花问道。

沈夫人雍容地笑起来:「路边捡来的一只小猫小狗喜欢你,每日里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景仰着你。这难免让人觉得自责和犹豫,尤其是当你不得不再次扔开它们的时候。」

「阿那莎,不要走,不要走!」喊叫的声音变得嘶哑,又有些疯狂。

沈曜很奇怪,明明无心,却又做着这种让人误会的事情。

很快,似乎是沈国公吆喝着沈府的府兵带走了他,可我始终没有回头。于阗的八公主赌输了,我也赌输了。她失了顶华丽的宝冠,而我也要践行自己的诺言。

(十二)

母后差人送了许多丝绸样子来,都是唐皇对焉耆朝贡的赏赐。这样好的丝绸料子在大唐也是顶尖,只有皇室才能享用。

小六看着我喜笑颜开地揽下了所有的样布并打发宫人回去复命,酸溜溜道:「阿姐,你好歹给我留两匹,我明年也要成婚了。」

「这样,你替我嫁给阿布,我嫁给黑崔,这些全都归你。」我笑眯眯地从她手上抢回两片样子,歪着头等回话。

小六立刻弹走,走前不忘哀怨地又看了两眼那丝绸样子:「那我不要了,小气鬼。」

我马上就要嫁给阿布了,这便是临行大唐前,父王与我的赌约。

阿布是焉耆大将的儿子,日后将要继承他父亲的职位,守护焉耆。说起来,阿布还比我小两岁,小时候喜欢一直跟在我屁股后面玩儿,而他屁股后面,还串着个难兄难弟,小五。

阿布和小五一个赛一个皮,趁先生睡觉揪他的胡子,偷砸大将夫人腰带上的宝石,牵了我父王的千里马去换天竺过来的玩意儿,不胜枚举,因此当年差点没各自被大将和父王打断了腿。

我不知道为什么父王要把我和阿布往一块凑。早两年听小五说,阿布有喜欢的小姑娘,我还想着让小五带我去看。

结果我跑去找沈曜,把小五鸽了。

哎,不想这个人了。总之,我愿赌服输,可我不明白阿布为什么会同意,他的小姑娘又去了哪里呢?

「四公主。」一个侍女慌慌张张地跑来,「王上请您过去,说是安西都护府来人了。」

我穿戴好跟着她出去,心里却犯嘀咕,安西都护府来人,关我一个女孩儿什么事?这么想着,很快便到了大殿。我看见熟悉的银袍,想要立刻逃走。

是沈曜。

他眉宇间有几分疲色,和几月前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模样很有些出入。

我用了大力气才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端庄地坐到父王身边。抬眸间,才发现阿布也在。当年奶声奶气叫我姐姐的小少年,如今已长得很高大,整个面庞却透出些凌厉冷漠。

沈曜深深看看我一眼,向父王揖道:「沈某想向焉耆王求娶阿那莎公主。」

他疯了,我在心里断定。

父王沉默地揉了揉眉心,良久才道:「承蒙将军错爱,可吾儿已与大将之子定亲,下月便将完婚。沈将军少年英雄,还请……另觅佳偶吧。」

我盯着地面,却不料阿布突然单膝蹲在我身侧,将我的手紧紧握住。我看着他冷声对沈曜说:「阿那莎即将成为我的妻子,沈将军若愿意,便请婚礼之来喝杯喜酒吧。」

之后,阿布行了礼,以保护的姿态牵着我出了大殿。

凑这么近,我才发觉如今的阿布也挺英俊的。好了,我肯定确定以及一定,我是自愿要嫁给他的。说不定他当年暗恋的小姑娘就是我呢,辛辛苦苦暗恋这么久,太感动了,我一定要好好待他。

可还没等我点燃心里的小火花,便听到阿布叫了声「姐姐」。

我掏了掏耳朵,问道:「你叫我啥?」

「姐姐啊。」阿布收回手,浓眉一挑,抱臂看着我,「我不是一直这么叫吗?」

「你……不是暗恋我吗,这都要成婚了,我不介意你给我取个有情趣的小名儿。」我微笑打量着纯情的阿布,没关系,窗户纸谁捅都一样,况且我还比他长两岁,让让是应该的。

阿布偏着头,直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他终于捂着肚子笑完了,我也终于知道,阿布对我,绝对是纯得不能再纯的姐弟情。

我伏在王宫的栏杆上,深沉地祭奠我还没成型就死去的第二份感情。

「那咱们这样,还能成婚吗?」我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人。

「成啊,怎么不能成。」阿布向天吹了个口哨,满不在乎道,「姐,咱们这样的人,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成婚那才是奇迹。」

得,同是天涯沦落人啊。没过一会儿,阿布就跟路过的小五勾肩搭背地走了。

我叹了口气,打算继续思考一下跟阿布各过各这一方案的可行性,眼角却瞥到一角银色。就在我准备开溜时,银色袍角的主人拦住了我。

「沈曜,你要干嘛?」

(十三)

沈曜眼神灼灼,仿佛要将我额上的宝石融化:「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想嫁就嫁,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抽身要走,却又被他用身体挡住。

「可你心悦之人,是我。」

我很想送他一打白眼,但一位得体的公主,不能做这种粗鲁的举动,于是我好整以暇地看着沈曜:「沈将军,在长安的时候,我就决定不喜欢你了。你以为我只是说说而已,还是欲擒故纵?」

沈曜大约没见过我不苟言笑的样子,毕竟我对着他的时候总是嬉皮笑脸的,好像有使不完的绵绵爱意。他稍怔,眼里的光黯淡下来:「你为何不多等些日子再决定,只消两日,我就能给你想要的答……」

我打断他,看向远处:「沈曜,我就要成婚了,下月别来喝喜酒,我怕阿布不高兴。」

沈曜没有再阻拦我,只是在我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垂颌低语:「阿那莎,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

我轻轻挣脱,从容离开,并未理会沈曜的接下来的话。

从那以后,沈曜再未出现过。我依旧是没心没肺的焉耆四公主,待嫁的事情全被我推给了母后。五弟见到我的时候,我正同侍女们玩儿双陆,喊得贼起劲儿。

五弟面色铁青地把我扯出去,怒斥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傻白甜的姐姐?」

「你才是傻白甜,你全家都是傻白甜!」我稀里糊涂地反驳完,才意识到自己嘴瓢了,感受到五弟关爱智障的目光,我只好沉默地闭上了嘴。

五弟恨铁不成钢:「阿姐,阿布背着你跟个女的约会,气死我了,我要跟他绝交!」

「哦……那人好看不?」

「挺漂亮的,身条也好。」五弟仔细地回忆,又嫌弃地打量我一番,「虽然比你强多了,但是你好歹也是个公主吧,还是我姐,阿布怎么能这么对你!」

我拍了拍小傻子的肩膀:「你是看见人家拉小手了还是看见人家亲小嘴了?说不定就一远房亲戚说说话。」

「好像,好像是没有。」小五红着脸摇摇头,然后风一样跑没影了。我估摸着他来之前已经同阿布吵了一架,忙着去给发小道歉呢。

我望着小五的背影,叹了口气。哎,我最近真的好爱叹气。说起来,我真是好惨一女的,堂堂公主,还没成亲就要帮未婚夫打掩护,我真是太难了。

同沈曜见面的隔天,我便跑去找阿布,打算同他培养培养感情,姐弟情发展成姐弟恋不美吗,小奶狗小狼狗他不香吗?

谁知道我刚撑着阿布的下巴,打算来个深情对视时。阿布扭头便哈哈哈大笑起来,等他艰难地从满地打滚中止住,我又明白了一个事实:阿布他不仅从未没有暗恋过我,他心里还有人!

我的未婚夫心里有拒绝忘记的白月光,这就有点过分了啊。

但他还是得娶我,我也还是会嫁给他。

(十四)

大婚前夜,我又见到沈曜。他这次穿着焉耆的黑色劲装,配着短刀,比前一次精神不少。

但他这副如入无人之境的样子让我觉得此人十分欠揍,同时我很后悔为什么上次没让父王扣了这帮王宫守卫的俸禄。这一个个酒囊饭袋,简直不思进取!

堂堂焉耆王宫,是他沈曜想进来就进来的吗,啊?

好吧,是的。而且他还带了个人,两个人一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我的宫殿。

这个人是……沈大河?

当沈曜把我包粽子一样裹起来带走时,我简直惊呆了,旁边这个递绳子的人,真的是沈大河吗?

沈大河不敢直视我火炬般的目光,我想,他肯定是害怕我会向小兰控诉他助纣为虐,狼狈为奸。

沈曜扛着我,离开了王宫。我不知道他俩把我带去了哪里,只记得颠了一路,当最后沈曜把我放在床上,解开裹粽子的绳索后,他没有离开。他干裂的唇在我额上轻轻一吻,支手半撑在床沿,目光定定,无法融于黑暗。

「阿那莎,我思你如狂。」他说。

窗外的几点星火透过夜色,恰好落在他眸子里。我稍起身,抬脸凑近他面颊,双臂勾住他宽而厚的肩,鼻尖蹭着他的下巴:「沈曜,我可以亲亲你吗?」

不待他说话,我便主动吻住他。沈曜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先是任我在那两片唇上辗转几回,待我轻松撬开牙关后,不安分地向更深处行进时,他才突然将用起力气,倾身迫前,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沿背脊抚上我的头发,加深了这个吻。

他吻得太激烈,我被动承受着,渐渐有些气短。我想,是时候了。他大概不知道,如今我防着的人里,包括他。

沈曜也终于察觉出不对,但他已不能支撑。纵使如此,我仍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他推倒,翻身下床,整理衣襟:「沈曜,我说过了,我不喜欢你,我要回去了。如果你再为难我,我只能请父王同天可汗递国书了。焉耆虽小,也必得讨个公道。」

昏睡前,沈曜艰难地开口:「阿那莎,别回去。」

我没有理会他,推门出去,沈大河正守在小院外。他既不惊讶,亦没有拦我,只是在我踏出门槛时问了一句,公主,您真的要回去吗?

我点点头。

「我尊重您的意见,只是……」沈大河的语气有些惆怅,「阿曜他,为了和你在一起,也背负了许多。这一去,你们或许再也没有厮守的机会了。」

我仍然点点头,决然离开。离开前,我同沈大河说,其实我跟沈曜,一开始便不可能相爱。不过这个道理,我明白得太晚。

等我回到王宫,焉耆已经变了天。

(十五)

父王母后被囚禁,阿布被羁押在大将府,小五和小六不知所踪。

其实我早就知道,或许会有这么一天。

但我不愿意去想,并且总是习惯把所有的事情美化。

我的父王母后,他们之间并没有爱情;大姐嫁给龟兹的王子,最初不过是桩政治联姻;二姐和三哥的婚事,也只是为了使龙姓王室在焉耆的地位更稳固。

至于我和父王的赌约,大约是父王能给予小四最后的美梦。

为什么是阿布?因为他父亲伊大将暗地里撺掇重臣和王室中的其他人,想让整个焉耆倒向西突厥,这一年来他动作越发频繁、显露。可是焉耆如今已是大唐的属国,倒戈相向,或会招致大唐兴兵讨伐。

父王见识过大唐的繁荣,亦见识过西突厥的凶悍。大唐虽强盛,但西突厥就在邻侧。焉耆不过五千余户,五六万人口,得罪不起任何一方。

我嫁给阿布,便当做对伊大将的安抚。更重要的是,阿布与是我父王站在一起的。若此举行得通,他日西突厥没落或失败,阿布会亲手杀了伊大将,将兵权收到手里,以应对大唐的怒气。

是了,父王在骑墙,为了焉耆的生存在这险境中企图谋求微妙的平衡。

你看,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公主。我生来既受子民的供养,便该为焉耆奉献一生。但我在面对父王对前几个孩子的愧疚时,假装天真懵懂,满心满眼都是自私的爱情。

沈曜以为我不懂,在王宫时特意提醒,可是我哪里又需要他来提醒呢?公主也好,牺牲品也罢,我要承担起早就该承担起的责任。

这一次我没有再做逃兵。伊大将以母后的性命为要挟,等我自投罗网后,将我与父王母后分开囚禁。只是我唯一不懂的是,伊大将为何会在此时兵变,毕竟从表面上看,我父王给足了他诚意。

直到我见到阿布。

我以为被羁押的阿布镇定走进来,他垂眼看了看我,说了声抱歉。

「为什么?」我红着眼质问道,「阿布,你母亲死在玉姬和你父亲手里的时候,你信誓旦旦地说要为她报仇,你忘了吗?我和小五在玉姬手里救下你的时候,你说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会报答我们。背叛,啊,背叛!这就是你的誓言吗?

「阿姐,她回来了。突厥人就要把她还给我了。」阿布背对着我,「对不起,阿姐。她是我最想要的保住的人。」

「你可以杀了我。别叫我阿姐,恶心。」

半晌,阿布终于回身直视我,一副铁硬的冷漠神情:「四公主,突厥人要你嫁给大贵族屈利啜之弟,以修两国之好。」

「其实你也不必生气,不是你,也会是六公主。按照我父亲原本的想法,你嫁给我,六公主嫁去突厥。如今只折去你一个,六公主还是可能嫁给她青梅竹马的黑崔。」

我闭了眼,不知如何接受这命运,我的,焉耆的命运。

(十六)

命运没有最残酷,只有更残酷,比如现在。

蹲在草丛里刚拉完肚子的我心情复杂地喊来沈曜,让他借我点布……擦擦。

对,没看错,就是沈曜。

我原先光是知道沈曜厉害,但我不知道他居然这么厉害,连西突厥的迎亲卫队也能混进来,还混成了专职保护我的近卫。

是以,本公主在野外方便的时候,他就站在不远处监视,防止我逃跑。别问我为什么不找侍女要,我盯了眼站在不远处割草的突厥侍女,就觉得屁股疼。

添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