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

出自专栏《娘娘万岁:鸾凤岂甘金屋囚》

我历尽千辛万苦才回到了我夫君身边。

我跪在雪地里。我夫君的白月光却在他的面前砸了所有的东西:「就凭她!也配和我一起再伺候陛下?」

她似乎是忘了,是我替她嫁去的咸阳。

1

听说我夫君的大军还有几天就要到咸阳城外了。

咸阳宫内很是恐慌。

尤其是萧成玦震怒,他让人把我抓了过去。

第一天,他让人剃了我一半的头发,送去了我夫君的营地。

探子晚上来报,楚军又往前进了一百里。

第二天,他命人拔了我所有的指甲,再次送去了我夫君的营地。

探子再来报,楚军又往前进了一百里。

第三天,他终于忍不住了,把我挂在了城墙上。

我命好,才挂了不到半个时辰我夫君就到了城下。

巍峨的城墙下,我的夫君楚怀吟骑着高高的青骢马,银铠甲胄,红色的披风迎风猎猎。

与我身后披头散发形销骨立的萧成玦形成强烈的对比。

楚军的目光再落到我身上,看到我高耸的肚子神情各异。

其中以楚怀吟的脸色最为难看。

楚怀吟长刀出鞘,直指他的眉心:「你放了她!」

众目睽睽之下,萧成玦拿着一把女人的簪子抵在我的脖子处,面容狰狞:「你要是想救她,你就亲自上来到我面前!」

楚怀吟身后的弓箭手,已经准备搭弓射箭,准备不顾我的死活,将我俩一起射死。

萧成玦把簪子往我脖子上逼了逼,「楚怀吟,你该不会是不敢上前吧!懦弱到让女人替死!」

我连忙趁机高呼:「陛下!不要听他的胡言乱语,别管妾身!能为陛下的宏图霸业添几分力,是妾身的福气。」

我说到动情之处,又忍不住泪水连连,「只是求陛下照顾好我们的琰儿,妾身死而无憾!」

我看见楚怀吟抽了抽嘴角,抬手制止了弓箭手,翻身下马,沉声道:「你别动她,我上去与你一会!」

楚怀吟上了城楼,萧成玦带着我往后退,簪子已经擦破了我的血管,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血气。

身后的萧成玦喘着粗气,他只是站了这么一会儿就精疲力竭,任谁看了都会看出来他已经是油尽灯枯,强弩之末。

楚怀吟死死盯着他:「你别动她,孤答应你,不屠你的城。她若死了,你咸阳城内十万子民为她殉葬。」

萧成玦却是神经质地笑了笑,在我的耳边说:「你看看你的陛下,只提你死后如何?没提你活着回了楚宫会是如何。」

他的声音没有收敛,楚怀吟听着脸色铁青。

他的表情逐渐狂热:「若若,要不咱们还是一起死吧,到了地下咱们一家三口还能做个伴。不比你活着回到他身边受尽冷眼地好?」

萧成玦越说越激动,甚至就要朝我脖颈彻底刺下去!

突然他又不刺了,霍然抬头看向楚怀吟,展开了一个笑容:「我又改主意了。就算她跟你回去也是难逃一死,很快就要下去陪我。但是跟你一战的机会可就只有这一次了。」

他陡然厉声:「楚怀吟!拿起你的剑!我要跟你打一场!我要史书上写今天是两个帝王的千古一战!」

就这么一会儿,萧成玦的主意是变了又变,在大厦将倾之时,这位昔日的帝王已经精神错乱了。

楚怀吟冷冷道:「你放了她,我跟你一战。」

他这副表情我再熟悉不过了,如猫盯着将死的鼠,胜券在握,气定神闲。

楚怀吟抛了一把剑给他。

萧成玦拿起那把剑的瞬间将我一把推开,同时向楚怀吟扑去。

楚怀吟拿刀即砍,萧成玦却避也不避,右手向前一扔。

楚怀吟刀落,血柱高高喷起,养尊处优的手掉在地上,萧成玦凄惨地嚎叫一声。

然而还是慢了一步,楚怀吟已经迎风吸入了他撒的白色粉末。

药效强劲,瞬息之间,他晃了晃跪在了地上。

萧成玦忍着痛另一只手握剑直直朝他刺去。

危急关头,离他们最近的我冲了上去,挡在了楚怀吟身前。

无法言说的痛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

萧成玦的剑还是落了下来,却是贯穿了我的身躯,插在了我的肚子上。

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

他一瞬间脸色惨白如纸,后退了几步,忽然身后传来轻柔的声音:「哥哥。」

萧成玦猝然回头,却又被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割断了脖子。

他的身躯倒下,露出身后一身粉裙娇嫩的和静公主。

她漂亮的脸色有几分哀怮:「早就跟你说了,楚怀吟心比天高,绝不会偏安一隅,留着养虎为患。你偏偏不听。」

她就那样的表情,手起刀落,提着她胞兄死不瞑目的头颅跌跌撞撞地跪在了楚怀吟的面前。

「亡国公主和静愿以此表示诚心,向楚王自荐枕席,还望楚王垂怜。」

再之后我就不知道了,彻底昏了过去。

2

我醒的时候,是在楚宫留芳殿,殿内还是我走之前的布置。

我稍微动了动,就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忍不住吃痛地闷哼,吵醒了趴在榻前的侍女。

「若姑娘,您醒了?」

我对这个称呼敏锐地一皱眉,我嫁去咸阳之前乃是楚怀吟的如夫人。

我敛去了神色,抚摸上虽然被包裹着也是厚厚样子,却感受不到一点孕育着蓬勃生命的肚子。

「若姑娘是感觉疼吧,没办法,胎儿那时候正常法子取已经是取不出来的了,太医们只能剖开肚子为您取胎。」

我有些恍惚:「男孩女孩?」

侍女一怔:「什么?」

我重复了一遍:「我说我肚子里那个死去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侍女低下头:「是个女孩。」

我闭了闭眼睛,想起萧成玦揽着我站在招星台上,抚摸着我的肚子欢喜地说:「朕希望是个公主,若是个公主,她便是我秦国价值连城的掌珠」。

一滴泪流入鬓发很快不见。

我定了定神,虚弱道:「我想见见陛下。去请陛下来吧。」

侍女高兴地应了:「陛下知道若姑娘醒了,一定很高兴。」

大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侍女回来了,对我扯开笑容:「若姑娘,陛下正在前朝议事脱不开身,说得空就来看您,不过很是高兴呢,赏赐了您很多珠宝吃食。」

她说完没一会儿,宫人就鱼贯而入,送进来了许多匣子。

我看着她的身影无奈地勾起嘴角,这丫头连撒谎都不会撒,前朝离这起码离后宫得有二十里,哪能是一柱香时间就能回来的。

离这能一柱香回来的……只有沈言宁的倚梅轩。

我淡了淡心思,看着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银环。」

我笑了笑:「好,银环,谢谢你为我跑这一趟。」

她抬起头,眼睛飘忽,似乎是听出我的弦外之音,又不知道是自己哪里露了馅,有些无措。

我接着淡然地笑了笑:「你去把那些东西拿过来吧,咱们一起看看陛下给赏赐了些什么好东西。」

3

又约莫过了一个多月,楚宫迎来了第一场大雪。

我走到了殿门外,伸出手去,雪落在我手心上,丝丝凉意让我打了个寒颤。

我当年离开楚宫时,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雪,今日又下了雪。

我离开这整整三年了,也三年没见过雪。

咸阳四季温暖如春,从不下雪。

我忽然意识到不对,银环怎么出门这么久还没回来?

我想起她出门前是说今天下雪,日后会越来越冷,殿里炭火不够,她去内务府领一些,可是也该回来了。

我抿了抿唇,不会是内务府克扣了,她去找人家理论,又让人家给扣下了吧。

原本我刚醒的那几天,宫里的人都往我这凑,赶着来伺候我。

许是觉得我这大有前景。

可我回宫两个多月了,陛下都没来看过我。

宫内的人惯会见风使舵,知道了是有意要模糊掉我在宫内的存在,就都不来了。

只有银环一直陪在我身边,尽心尽力。

我腹部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想她既是我的人我就得去找找。

到了内务府他们支支吾吾,我终于怒气上头,一拍桌子:「银环是我的人,我再不济也是皇上的人,是你们的主子!你们克扣我的东西就算了,还敢扣着我的人!」

内务府的小太监扑通一下跪下了:「若姑娘,如今宫内的东西调度都由沈贵妃掌管,是沈贵妃吩咐的不许给您送。银环姑娘也没在这,她听说了这件事后就去直接找沈贵妃了。她没回留芳殿,许是、许是让那边给扣下了。」

我直接杀去了倚梅轩。

地上已经积了三寸厚的雪,我才到外门便被拦住了。

侍卫道:「陛下和沈贵妃正在暖阁内喝酒,若姑娘请回吧。」

「我有事情要见陛下!」

侍卫道:「贵妃有令,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

我咬了咬牙,转身作势欲走,趁他松懈下来不注意,一下子冲了进去。

倚梅轩,里面处处种着红梅,雪天更是艳得惊人。

暖阁透过窗门看里面烛火盈盈,稍微离阁内近一些的地方,地上都没有积雪。可见里面的暖和。

我在门口跪了下来,并没有进去。

语气恭敬而有礼:「沈若拜见沈贵妃。」

门并没有打开。

又过了一会儿,几个侍卫便来拉我,要把我架走。

我拼命挣扎,对着门内凄厉地喊道:「贵妃娘娘!沈若并非是来跟您抢陛下的。还请贵妃娘娘归还婢女银环!妾身身边只有她一个人了!娘娘!」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

我看见屏风前的软榻上,沈言宁披着狐裘,柔若无骨地倚在我那夫君楚怀吟身上,露出一大截修长的小腿,皮肤白得惊人,几乎要与身上的白狐毛融为一体。

她微微一动,仿佛就要多漏掉一丝春光,里面竟然什么都没穿。

楚怀吟紧咬着牙关,但是门大开着,也不敢动。

沈言宁端详着她凤仙花刚染好的红甲,懒洋洋地开口:「你那个小丫头大胆得很,你没有身份,按例内务府不拨炭火,她上我这来讨要,说不通竟直接上手去抢。你说本宫怎么能不惩戒她呢?」

我颔首低眉:「婢子护主心切,冲撞了贵妃,妾身代她赔罪。」

「错啦,你该向她赔罪,要不是我看你不顺眼,她也不会遭这无妄之灾。」

沈言宁笑了,眉眼倨傲,朱唇吐出天真又恶毒的字句:「我真的很好奇,你怎么就有脸回来呢?我若是你,就在陛下到咸阳那天死在咸阳,也能落得个贞烈的名声。」

我的手在袖子中捏紧,忽然仰头笑了,一字一句地说:「我嫁去咸阳,难道不是拜沈贵妃所赐?」

沈言宁脸色陡变:「你!」

楚怀吟终于出口制止了她:「宁宁,别说了。」

又喊来人:「去把那侍女找出来交还……」他似乎犹豫着该叫我什么,最后开口,「交还留芳殿吧。」

过了一会儿,银环被带了出来,身上血迹斑斑,虚弱不堪,看到我喊了一声:「若姑娘。」

我伸手揽住她:「怎么样,还能走吗?」

她点点头,我也跪了半天,腿麻了,我们互相搀扶着走到了门口。

我停下脚步,忽然问道:「陛下,琰儿还好吗?」

楚怀吟怔了一下:「琰儿在广云寺很好。」

琰儿是我嫁去秦国之前与楚怀吟生的孩子,却因为沈言宁不喜欢,而被楚怀吟以为国祈福为由,送去了广云寺。

我抬起眼,回宫以来第一次正式地看他,不多,只一眼。

「多谢陛下。」

说完,就带着银环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不远,便听见身后巨大的砸东西声响,而且是一件接着一件。

还能听到沈言宁的尖叫:「就凭她!也配和我一起再侍奉你!」

4

回了留芳殿,我便把银环轰了出去,偌大的殿内只有我一个人。

直到傍晚,银环见我还没宣晚膳,屋内还没有点灯,便闯了进来。

然后看见我一根腰带,系在了房梁上,已经昏迷。

我醒来的时候,楚怀吟就在旁边守着。

烛火深深,他的脸庞晦暗不明,我不禁怔忪,唤了一句:「陛下。」

楚怀吟伸出手指在我的脸上拂过:「谁让你寻死?要是没人发现,真的死了怎么办?」

「那就死了。」

他的手划到我的下巴,然后猝然攥住了我的脖颈:「朕不信你是真的想死,你若想死就不会故意在城楼上哭喊逼我救你!」

他还是看出来了,我是故意那么喊的,因为我知道他身为楚王的尊严,绝对不会让败者刺激他之后再让他的女人死在他面前。

即使这个女人,是他曾经亲手送出去的。

楚怀吟盯着我,漆黑的眉目似一把利剑。

我终于像无法再承受一般,逸出一丝泣音:「妾身宁愿背着泼天的骂名也要回到楚宫,只是为了再见一见琰儿。」

我闭了闭眼睛:「妾身回宫后陛下就对妾身避而不见,妾身知道沈贵妃伴驾,陛下就不需要妾身了,所以也从不擅自接近。可是妾身只是想问陛下一句琰儿如何?就算是不能再见到琰儿,知道他安好,也是无憾。不管陛下信与不信,妾身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声音又低了下去,轻得如呢喃一般:「妾身自知不配再侍奉陛下,心里对于陛下已无奢望。只是……」

「只是妾身真的很想您。」我仰着头,泪水晶莹地落下。

楚怀吟看着我这副神情有些怔愣,伸手拭去我眼角的泪水:「别哭。」

我顺着他的手,乖顺地闭上了眼睛。

他站了起来:「你歇着吧,朕已经和内务府说过了,不会再克扣你的用度。」

「你日后也不要再寻死了,我也会跟贵妃说,不要让她再找你的麻烦。你若是想,从今以后在宫中也能慢慢养老。」

他走后银环走了进来,高兴地对我说道:「若姑娘,内务府给咱们拿来了好些东西。陛下心中还是有您的。要不要奴婢给您拿来看看?」

「我累了,你去看吧。」

殿内重新归于寂静,我攥着被子闷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一声冷笑。

他对我的寻死感到生气,是因为他真的怕我死在沈言宁欺负我之后。

我回宫时便听说了,沈言宁入宫后这几年张扬跋扈,不许楚怀吟纳任何其他妃嫔,又行迹放浪霸道,甚至敢在楚怀吟上朝的时候以胸口疼为由让人把他叫回去陪她。

朝中大臣每日参她的折子占所有折子的一半。可是没办法,他就是喜欢沈言宁这么任性的样子。

楚怀吟突然对我这么好,是因为他喜欢看我哭,喜欢我对他顺从,喜欢看我这张肖似沈言宁的脸露出对他充满爱眷表情。

因为他爱沈言宁,但沈言宁不爱他,她在后宫闹得翻了天不是因为妒忌,而是存心让楚怀吟不好过。

因为她爱的人已经被楚怀吟杀了。

所以她当年进宫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楚怀吟把我送走,他唯一的孩子琰儿也被迫送走。

她没了爱人,就要让楚怀吟也永远感受不到爱。

5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久的梦。

沈家是钟鸣鼎食之家,沈言宁就是沈家最亮的明珠,是所有沈家子女羡慕的人。

沈家的家主是我父亲,他的哥哥曾在夺位中为救当今的陛下而死,留下唯一的女儿沈言宁,陛下亲封她为郡主。

沈言宁被称为楚国第一美人,她美得如同一朵牡丹花,浓艳张扬,她的性格也如她的长相一般,泼辣娇蛮。

她什么都要最好的,最好的首饰,最好的衣裙,她又都配得上。

因为姑姑嫁入宫中为后,她就常常跟着出入宫中,跟那些普通人连望一眼都不敢的皇子公主们一同出入。

她跑马,甚至比那些皇子们跑得都快。

但是人人都爱她,那是她独一份的恣意潇洒。

沈言宁名誉楚国的那些年,我还是沈家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我的母亲是父亲在别人的府上相中的歌妓,那人便当成礼物送给了他。

礼物也分贵贱,她自然不算是贵重的东西。

过了没几天,这份礼物就不算新鲜了。

于是她本该如同其他不名贵的礼物一样,在沈家落灰,或者再转手送给别人。

但是这个时候,她不合时宜地有了我,后来难产而死。

我以为我的命运会和她一样,也会像送礼物一样被送出去,只是可能送去的地方会好一些。

虽然最后也是,但是中间出了许多插曲。

我长大一些之后,便时常受其他姐妹们的欺负,她们骂我,拿针扎我,把不见光的地方掐得满是淤青。

我开始不懂,直到见到沈言宁,我才发现我与她很是相似,足有六七分。

沈家其他的孩子羡慕她,自然也嫉妒她,便通通报复在了我身上。

直到那日,她来沈府,无意间看到我被欺辱,救下了我,她的眼中并没有如别人一般的轻慢鄙夷,而是充满了惊喜,就像是发现了一个好大的宝藏。

从那天开始,她把我带去了郡主府,她学琴我便跟着学琴,她学跳舞我便也学着跳舞。

我想学识字读书却不能学,因为她是在上书房和皇子们一起读书,而我不能进宫。

转折是在那一天,郡主府的桃花开了,我在院中赏桃花,忽然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长身玉立,面容俊逸的男人笑着为我拂去了头上的花瓣。

我登时脸色通红,不顾他在我身后呼喊,跑开了。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是陛下的三皇子楚怀吟。

不久后一次京郊的春日围猎上,所有王公贵族全都大展身手,但是傍晚要回城内的时候,大家发现沈言宁没有在这。

陛下赶紧派了大批的禁军去找,还有几位皇子以及世家子弟也冲进了林子里。

直到一个多时辰以后,一个身形高伟,面容刚毅的男人抱着沈言宁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沈言宁抿着唇,眼睛里亮晶晶的,一副少有的女儿家矜羞的做派。

原来沈言宁从马上摔下来,被摔断了腿。

她回到了郡主府,只让我伺候,关上了门,我一回头就看她已经站了起来,在我面前转了个圈,抑制不住兴奋地说:「若若!许弋他抱我了!」

我瞠目结舌:「表姐,你不是腿摔断了吗?」

她含嗔带怒地瞥了我一眼:「我不装着走不动路,他怎么会抱我呢?」

沈言宁一高兴,就拉着我全说了。

许弋是三殿下楚怀吟的侍卫。

她最开始对他只是好奇,有一年的一天,许弋犯了一点错,被罚在院子里跪着。

沈言宁来找楚怀吟玩,见他一个大男人雪天跪着觉得不好看,就让他起来,结果被他拒绝了。

许弋低着头:「我只听三殿下的。」

沈言宁奇了:「但你们三殿下听我的。我说了不让你跪,你起来他不会怪你。」人人都知道,楚怀吟很听她的话。

而许弋只是重复了一遍:「我只听三殿下的。」

沈言宁跟我说,她后来就没管他,跟楚怀吟在屋里下了一下午的棋,走时许弋还跪着。

她说:「我从来没见一个人,跪了那么久,背还挺得那么直。」

后来很多次她都在楚怀吟身后见到他,她开始总是故意刁难他,故意对楚怀吟说,然后让楚怀吟指使他做事。她会让他大清早地去给她接一瓶花露,去跨越半个阒都取她订的簪子……

有一天,她在御花园放风筝,挂在树梢,正好碰上迎面走来的许弋,她央求他:「能不能把风筝摘下来给我。」

许弋上去给她摘了下来,拂去了上面的浮灰,然后递给了她。

沈言宁看着他英俊的脸,忽然开口:「所以你也是会听我的话的,对不对?」

「郡主所言,莫敢不从。」

沈言宁看着他沉静的脸,脑子一热:「那倘若我说我喜欢你,要你同我在一起呢?」

许弋沉默片刻:「抱歉。」

那可是沈言宁啊,从来没有人拒绝过的沈言宁。

她怒不可遏,当场直接抽出了腰间软鞭把他抽了一顿。

然后很长一段时间,许弋都没有再出现楚怀吟身边,她又开始思念他。

后来他再出现在楚怀吟身边的时候,就是春日围猎。

沈言宁故意去别许弋的马腿,但是自己的马却不慎失了前蹄,直接从马背上掀了下去。

许弋想也没想地跳下了马,抱着她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堪堪止住,他的后背撞在树上,让他闷哼一声。

沈言宁被他好好地护在怀里,身上连块淤青也无。

他宁愿自己受伤也要护住她,这让她兴奋极了。

她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然后抬起头笑着说:「你的心跳好快,许弋,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许弋面瘫着脸:「郡主,任谁这么剧烈活动一场,都会心跳加快的。」

沈言宁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又俯下身去贴近他的左胸,仰着头狡黠又天真地说:「可是已经很久了,你的心跳还是那么快。」

许弋额头青筋跳了跳,终于忍不住捧着她这张喋喋不休,让人恨也让人爱的嘴吻了下去。

过了一会,他们听见有人四处呼喊他们的声音。

沈言宁叉着腰:「我的腿摔断了!我要你抱我!」

许弋盯着她,在旁人即将看到她的时候将她抱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出了树林,将她送上马车的时候,在她的耳边轻不可闻地说:「郡主,腿伤记得好好装。」

6

中秋宫宴,沈言宁忽然把我叫到偏殿,我一看见她便吃了一惊:「郡主,一会儿便轮到您献舞了,您怎么还不换衣服?」

「若若,我有大事想让你帮忙。」我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那样接近哀求的神情。

她带我远离沈家那些人的魔爪,又让我学艺,虽然不知道什么事,但我应该报答她。

我点了点头。

「你换上衣服,一会儿替我献艺。」

我吃了一惊:「这怎么行?你要跳的舞我没有练过。」

「若若,我刚刚听皇后姑妈的意思是陛下今天可能要为我赐婚。可能就是在我献完艺之后,他一开口,我是绝对不能打断和反抗的。只要我不去献艺,那就不会有事。」

她看见我眼中的犹疑,一把攥住我的手:「若若,你知道我喜欢谁的,我只愿意嫁给他。求求你了。」

我最终点了点头。但是内心又十分卑劣,因为我已经猜到了她的赐婚对象,极有可能是当今最得陛下圣心的三殿下楚怀吟。

我的心突突地跳,我想万一,万一呢?万一我真能嫁给他。唉,就算嫁不了也无妨,我做梦又不犯法。

我换上了沈言宁原本要穿的紫色广袖流仙裙,我比她要瘦一些,也要稍稍矮一些,这件衣服穿在我身上,更有弱柳扶风的意味。

我蒙上了面纱,只露出了一双与沈言宁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只不过她的眼尾更加上挑,显得人更精神奕奕,而我的眼尾微微下垂,仿佛含了江南朦胧的烟雨。

我抱着琴上了台,未免出错,我压下嗓音尽量减少说话的声音:「今日不献舞,为诸位献歌一曲。」

许言宁的舞出名,我学不来。但是歌,她从未唱过。

我启唇抚琴:「一愿郎君千千岁,绿酒一杯歌一回。二愿丝竹声脆脆,云过阳春花满飞……」

还没唱完,琴弦忽然断了,在我的手上划出一道极深的血痕。

座位上的楚怀吟忽然站起急奔而来,捧着我的指尖,仿佛是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他一抬头,对上我的眼睛,我俩都是一怔。

忽然殿上的陛下大笑:「瞧瞧三郎这个宝贝样子,朕可是少见他如此慌乱,足以见得情之一字乱人心曲。三郎已经及冠,该为你择一门亲事了,就……」

「皇帝姑父,言宁斗胆,想插一个名额。」

众人皆惊,只见沈言宁梳着高高的云髻,姿态端雅地携着许弋而来。

沈言宁仪态万千地跪下,手掌交叉抵额,深深拜下:「言宁恳请陛下先为言宁与三殿下的家生侍卫许弋赐婚。」

她这话一出,顿时引起了在座的惊呼,甚至有人因此打翻了酒杯。

然而她却恍然无觉,继续道:「言宁与许弋互生情愫已久,今日特借此良辰吉日向陛下讨彩,还望陛下成全。」

陛下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毕竟说话的是他从小宠到大的沈言宁,只是声音沉了几分:「言宁,你认真的?他身份低微,并不足以与你相配。」

沈言宁忽然严肃起来:「陛下,言宁知道您一直想有统一天下之愿,如今五国之中,齐国弹丸之地,燕国内战刚歇,赵国国主昏聩民不聊生,唯有秦国能与咱们楚国一抗,正是一统的大好时机。许弋与我讲了,他想要去参军,只从最普通的兵卒做起。愿为陛下的宏图霸业身先士卒。言宁也相信他,会取得军功,终能与言宁相配。不看今夕,只待来日。」

沈言宁前面的话一开口就震慑住了在场的所有人。没想到一场赐婚,竟然能谈论到国事,还是如此大的国事。

陛下紧盯了沈言宁和许弋一会儿,忽然抚掌朗声大笑:「朕就说我们言宁的眼光绝对不会突然向下看,有抱负。那朕就为你们赐婚,朕向你们许诺,许弋成为将军凯旋之日,便是你们完礼之时。」

沈言宁和许弋喜不自胜,深叩谢恩:「谢陛下隆恩。」

陛下忽然把目光放到了我身上:「这位姑娘?」

我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从楚怀吟手中抽出已经被他捏麻了的双手,摘下面纱,露出与沈言宁六七分接近的脸:「民女沈府沈若,参见陛下。」

「陛下,您可千万不要怪若若,是我执意要她来代我表演的。因她长相与我相似,所以我时常会与她互换身份,看看有谁能认出我俩来。今日之事,是言宁顽劣贪玩,还请陛下不要怪罪她。」

「你们俩实在太像了,连朕都有些恍惚,行了,朕只是有些好奇,并无怪罪之意。」他忽然瞥了一眼垂首的楚怀吟,看他并不说话,便接着道,「事情已毕,都……」起来吧三个字还没说完,便被楚怀吟打断。

楚怀吟抬起头,勾了勾嘴角:「父皇怎么忘了?今日不是要替儿臣赐婚吗?」

陛下表情忽然有些空白:「是,但你想娶的是?」

楚怀吟忽然一把拉过我的手:「儿臣早就认出她并非郡主,也早知沈府有这一位沈若姑娘,儿臣惭愧心定之人就是沈若姑娘,可是却从未与她表白过心意。今日儿臣斗胆,当面陈情,恳请陛下为儿臣与沈若姑娘赐婚。」

他偏过头,朝我粲然一笑:「半年前,郡主府的桃花树下,沈若姑娘记得否?」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我就脸上如火烧,连说话也磕磕巴巴:「记,记得的。」

陛下一看我俩确实相熟,还有点隐秘之事,当即便决定:「好,既然你们都有意,那朕就为你们赐婚。赐沈若为三殿下正妃,择日完婚。」

我晕乎乎地被楚怀吟握着手跪下谢恩。一直到散了场子,我还觉得像做梦一样。

楚怀吟一出了殿门就松开了我的手。

我忽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心头一跳,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抓住了他另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掰开是一支折断的白玉簪子,尖锐的断口刺进他的掌心,鲜血淋漓。

他这样不知道握了多久了,血渍都有些干了,他在殿上却一直侃侃而谈,丝毫不显。

那是我第一次察觉出,我这位世称君子的未婚夫婿,温柔皮囊下的另一面。

他有些恍惚地朝我笑了一下,说着冰冷的话,语调却还是很温柔:「抱歉,这是我母妃的遗物。即便是断了也不能给你。」

他想要给谁,我心底里模模糊糊有了一个影子,并未答他的话。

他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簪子,嘴角含笑,眼底却冰冷,毫不留情地往石阶上狠狠一掷。

他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修长的手指。

我站在他身边,心里生出了胆怯。

但看着他如画的眉眼,又忍不住鬼使神差地问:「殿下,你真的喜欢我吗?」

他看着我反问道:「你喜欢我吗?」

「应该……是喜欢的。」

他笑了笑:「那就够了。」

7

我跟楚怀吟成亲那天,很是盛大。

他喝到很晚,挑开了我的盖头,红烛摇曳,凤冠霞帔,耳坠明月珰。

我含羞带怯地抿唇一笑:「夫君。」

我看到他的眼一瞬间红了,他手颤颤巍巍地就去解我的腰带。我提醒他:「夫君,合卺酒还没有喝。」

他眼睛清明了一瞬:「我有点喝多了,喝不下了。」

「噢。」我拿起来,端起两杯一饮而尽,然后朝他娇憨一笑:「有点渴了。」

他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闷头去解我的腰带。

在倒下的那一瞬,我清晰地听他叫了一声:「言宁。」

我微不可查地一僵,但是又很快配合他共赴沉沦。

诚然,楚怀吟是待我很好的,管家的钥匙都交给我,当我细细盘点了之后,我觉得这不是钥匙,是我的脑袋。

穷人乍富,总是有点劲在的,我往头上插了十来根金簪子,戴了五个镯子,八个戒指,回了沈府。

眼看着原来那几个欺负我的小姐妹眼馋地快把帕子撕了,我才回到了三王府,正好迎面撞上了楚怀吟。

他眯着眼睛看我,可能是有点晃到他了。

我赶紧拔下来几个簪子,他眼睛睁得开点了:「你这是?」

「殿下您应该也知道我小时候被欺负,我刚才回去炫富去了。」

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空白,我趁机说:「您觉得臣妾这么打扮怎么样?」

楚怀吟不太委婉地说:「不怎么样,你下次出门时候再好好想想。」他绕过了我,走了两步又状若无意地开口,「你可以去问问郡主是如何打扮的,她的品味倒是不错。」

我去了郡主府,给她讲了今天的事,沈言宁拍桌子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真这么说?」

「嗯。」

沈言宁又是一阵爆笑:「楚怀吟很少这么不给人面子的!看来你是真的很过分了!」

她把我带到了铜镜前,仔细端详我:「你这眉眼虽然像我,但是我的妆容太英气不适合你。」

她为我描了最温柔的远山黛,细细涂上海棠花色的唇脂,又在眉间为我点上花钿,随后命人送来了一条浅碧色的裙子。

我俩对着镜子站着,一个艳丽如国色牡丹,一个清婉如春堤杨柳,似是双生。

是了,沈言宁从小金枝玉叶地捧大,她的气场我没有,我性子软,习惯了敛首低眉,所以小家碧玉更适合我。

我出门碰到了回来的许弋,提着一壶绝好的无穷碧,一包油皮烧鸡还有好多好吃的,香气四溢。

他朝我笑:「三王妃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点?」

我很想吃,但是又怕吃完妆花了,咽了咽口水道:「不必了。」

他从手中分出来一包松子糖,递给了我:「这糖我买了两份,正好给你一份解解馋,她喜欢你肯定也喜欢。」

我接了过来谢过,我好像终于知道沈言宁为什么会喜欢许弋了,他是那种面冷心热的人,说得少做得多,被这样的人捧在心尖上那会是多幸福的一件事。

忽然又觉得不对,他们未婚怎么就住在一起去了?不过又想了想,许弋是楚怀吟的家生侍卫,但也是郡主未婚夫,断不能还在三王府继续做侍卫了,在郡主府待着也没什么。不过普天之下敢这么做的,也就只有沈言宁了。

我回了三王府,他一见我便皱起眉毛:「你这打扮?」

「是郡主教的,她觉得好看。」

他眉毛舒展了一些:「你喜欢就行。」

他又看向我手里的纸包:「这是什么?」

我路过他,把纸包放在他手上:「这是郡主喜欢吃的松子糖,给殿下吧。」

我转身走了,忽然听到他在身后叫我:「若若。」我回头:「怎么了?」

他看清我眉眼之后,怔然说:「我不是……」

我立在那等他说完,他始终没再说话,我笑了笑转身就走了。

我在三王府老老实实地做我的替身,不管是床上还是床下,偶尔他也会失嘴叫我言宁,我全当没听见,只是偶尔会背地里流几滴眼泪。

但是这事我谁也没说,他们都觉得我过得很好,包括沈言宁。

过了处暑,我忽然觉得很疲惫,吃什么吐什么。

还是在床上,我忽然就晕了,楚怀吟掰着我的肩膀使劲晃我,硬是把我晃醒了。

我都无语了:「……叫太医吧。」

太医来了,说我怀孕了。

时间也赶得好,正好赶上他们第一次整军要去打齐国。

我那段时间吐得更厉害了,但是楚怀吟要走。

我脾气也不好了,但是我不敢骂他,只能换种方式泄火,朝他要东西。

他说:「你想要什么?」

他那模样,好像已经准备好为我散尽家财。

我张了张嘴,其实楚怀吟已经给了我许多东西了,我每次回沈家都去刺激那几个女人,搞得她们怕哪日红眼病犯了杀了我,连忙都嫁去外地了。

思来想去,我说:「臣妾想要一个教书夫子,教我读书写字,这样殿下远在战场,孩子想您的时候我就能代笔给您写一封信。」

楚怀吟盯着我瞧,我摸了摸鼻尖:「好吧,臣妾也想您的时候。」

他忽然乐了,揉了揉我的头说:「傻姑娘。」

楚怀吟走了之后我就开始上课了,很困,越上越困,困劲压过恶心劲反而不吐了。

学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又开始抄佛经,其实不止是为了楚怀吟的平安,也是为了天下人的平安,还是为了给肚子里的孩子赎罪,每天都希望楚怀吟能少杀点人。

其实稳定下来之后就没什么事了,我整天都很无聊,忽然想到,阒都最近怎么没有沈言宁那个魔王的消息了。

于是立刻去郡主府找她。

结果我俩都懵了,两个人都挺着大肚子。

沈言宁也怀了,未婚先孕,厉害,她永远都能突破我的想象。

8

楚怀吟和许弋回来已经是晚春了,许弋回来的时候已经做到了大将军。

一看到沈言宁直接给她跪了,捧着她的肚子哇哇大哭。我头一次看一个大汉哭得那么惨。

我后来才知道,沈言宁真是个狠人,怀孕的事她谁也没说,连孩子他爹他都没说,搞得他愧疚排山倒海地来了。

沈言宁托着许弋,神情有些尴尬,对我们说:「见笑了,见谅。」

楚怀吟就正常多了,他把视线收回来,对我张开双臂,微笑道:「来,抱抱。」

楚怀吟把我侧揽在怀里,眼睛却在他们俩看不见的地方盯着沈言宁,看着他们俩耳鬓厮磨,他握着我手的力量逐渐加大,我忍不住痛得低哼一声。

他才如梦初醒般松开了我,看着我有些红肿的手腕:「抱歉」。

那种感觉又来了。他每每失控,我都会觉得不安,而每一次都愈发强烈。

他低头去抚弄我的肚子,又去跟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唇边含笑,仿佛刚才一时失态的不是他一样。

我看着他的神情,唇边也强扯出一丝笑意来。想来也许是我孕期敏感罢了。

心里略微有些怅然,他忘不了沈言宁就忘不了吧。

人生几十年,陪着他的还是我跟孩子,或许还会有别的女人和孩子,忘不了,也总会冲淡的。

我远远地又看了一眼沈言宁和许弋,他们两个脸上的神情那么幸福。总归是有好的。

「若若,他踢我了。」楚怀吟的声音把我思绪拉了回来。

他表情有些僵硬,眼里有些小心翼翼,还有些许的期冀。

我笑了:「是吗……」

他们回来没多久,就又要走了,这次是去打秦国,也是除了楚国之外仅剩的国家。

许弋打算等他们打完秦国后,沈言宁也生了之后再办婚礼。

因为我跟沈言宁月份差不多,许弋又对沈言宁一个人待着不放心,就提出来我们俩住在一个府里,好相互照应。

最后沈言宁决定搬到三王府里跟我一起住。

过了阵,楚怀吟说找了个医师来府上开坐胎药。我因为怀孕前期反应比较大,怕后面再有问题,就碗碗不落的喝,倒是沈言宁基本不喝,她还每天跳上跳下,说到时候孩子好生,看得我心惊胆战的。

终于在一个雷雨夜,我们俩一起生了。

一个暴雷从天劈下,映出了室内几人表情各异的脸。

孩子生下来一生一死,活下来的那个叫楚琰,是我的儿子。

而那天还有一个人也死了,许弋。

那天因为许弋的死,楚军大败。

沈言宁听到这个消息差点疯了,一夜之间,她又变成了一个人,没有了家。

两个月后,秦国来人索要战败款。

秦国要去了楚国打下的大半江山,除了钱、丝绸等物品外,秦王萧成玦还指名道姓地要了一个人,沈言宁。

语气也很猖狂,说她的未婚夫死了,秦王愿意处理剩下的事,接收这颗楚国最耀眼的明珠。

楚国已经打了太久的仗,急需要繁衍生息,而秦国还兵力强足,楚国便把秦国所有的条件都答应了。

当天晚上,沈言宁爬上了楚怀吟的床。

我生了孩子后,便为了照顾孩子而与楚怀吟分开屋子睡了。

一个早上,到了用早膳的时间了,楚怀吟还没从房间里出来,我便推开了他的门,看见了我毕生难忘的场景。

沈言宁和楚怀吟交缠在一起,将床榻滚得乱七八糟,她在床边最先注意到了我,上挑的凤眼浸着水变成了如同蛇一样的眼睛,她挑衅地看着我,故意出了一声惊喘。

我跑到了院子里,拄着那棵桃树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

「若若!」楚怀吟披了一件衣服追了出来,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猛地转身后退。

在他惊诧的眼神里,我看见眼眶红得像要泣血的自己。

我一字一顿道:「你别碰我,我嫌脏。」

我大病了一场,梦里是两条蛇不停地在纠缠。

忽然我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是琰儿。我一下就神台清明了。渐渐地好了起来。

与此同时,进宫的圣旨也下来了,封沈言宁为贵妃,我则为低她两等的如夫人。

我才知道,原来陛下在我病的期间比我更早地走了,传位于楚怀吟。

他本来想直接封沈言宁为皇后,奈何朝臣不同意,只能封她为贵妃,但是他又只想封她为皇后,便把我降为了如夫人。贬妻为妾。

我抱着琰儿去找她理论,沈言宁更疯了,她竟然想直接掐死琰儿,好在楚怀吟及时回来了。

没过多久,秦国的使臣前来接亲,他们执意要把已经是贵妃的沈言宁带走,还拿出了当时签订盖章了的条约。

于是在一个晚上,楚怀吟来到了我的留芳殿。

他神情憔悴,我冷眼瞧他,他颤抖着开口:「若若,我求你,求你替言宁嫁去咸阳。」

我冷漠道:「秦王要的是你的沈贵妃,我如何能替?」

「你与她长得相似,再稍加易容一二,便可以假乱真。」他吞了一口口水,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拿出一个纸包:「你到了那,可以给秦王下毒,等他死了我就去接你。」

我勾唇冷笑,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伪善:「给他下毒?秦王死了,其他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等你到了,我怕是连捧灰都没有了。」

楚怀吟垂下了头,那是我极少看到他脆弱的模样,他颤抖着犹如困兽一般从喉咙里吐出呜咽:「我尽力了,我真的尽力了,我把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可秦王还是要她。」

「我会代替她去咸阳,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泪水划过脸庞,「照顾好琰儿,无论沈言宁怎么样,都要保护他活着,那是我的儿子。」

楚怀吟几乎是逃一样地走了。

我扮作沈言宁走的那天,也是楚怀吟送琰儿去广云寺的那天。

楚怀吟向我解释:「言宁她不喜欢琰儿,认为是琰儿害死了许弋和她的孩子,我怕琰儿留在宫里迟早被她所害,便以为国祈福为由先把琰儿送去寺里,等他长大了再接他回来。」

我挑起一抹笑,朝他勾了勾手指:「什么叫琰儿害死了许弋和她的孩子,害死他们两个的,不是你吗?」

楚怀吟如遭雷击地后退几步,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是的,许弋其实是楚怀吟害死的,他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兄弟手里,仅仅是因为这位兄弟痴迷于他的妻子。

而那个死去的孩子,死于坐胎药,那是死胎药,喝下去几贴,孩子必死。

琰儿其实是许弋和沈言宁的孩子,我的孩子他一出生就死了,楚怀吟为了把沈言宁毫无污点地接进宫里,给她专门下了药,而为了不起疑,也让我一起跟着喝。他为了沈言宁,能害死自己的孩子。不过我现在并不打算告诉他们。

还不止呢。先皇怕不履行将沈言宁送去秦国的合约,秦国会以此向楚国出兵,三番五次地催促楚怀吟尽快献上沈言宁。

甚至在某个晚上,派宫中的暗卫去东宫抢人。当然,没能成功。

楚怀吟当晚就进了皇宫,后半夜身体康健的先帝「病逝」。

原来楚怀吟为了不送沈言宁和我任何一个人去咸阳,秘密杀了自己的亲身父亲,名正言顺地把我们俩纳进为后宫。

没想到,秦王并不嫌弃,依旧督促他履行合约。

只能说自作孽不可活。

我是怎么知道的呢?楚怀吟身边有许多侍卫跟着他一起去了战场,那些人不止是他的侍卫,也是许弋的兄弟。

即便他已经灭口,可是消息还是传到了我和沈言宁面前。

先帝之死的真相是姑母被毒傻前传出来的消息。

9

我嫁去了秦国。

但是整整两年,萧成玦就像是忘了我这个人的存在。

我第一次见他,还是自杀。

他坐在我的床边看我,似乎也很是头疼:「你在这就好好待着吧,我不会碰你。你若是想走,等风头过去,我派人把你送出宫。」

等他走了 ,我盯着包好的手腕发呆。

我太痛苦了,往事要把我压垮了。

从知道了楚怀吟做的那些事,甚至能亲手害死自己的孩子,我就心痛难忍,但是最让我崩溃的还是沈言宁去伺候了楚怀吟。

我一点也不怪她,我知道她是为了不离开楚国,留在楚怀吟身边是为了报仇。

可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所以那天我亲眼看见时,我心痛到吐了。

沈言宁在后宫作得花样百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还在宫中一样。楚怀吟把消息压了又压,终于是没压住,全楚国都知道是我替她嫁去了秦国。

终于萧成玦也来找我了,问道:「你不是沈言宁?」

我点了点头。

「那你是谁?」

「原来的三王妃,后来的如夫人,沈若。」

他沉默了片刻,啧了一声说:「楚怀吟真不是个东西。」

我愣住了,他又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沈言宁吗?」

「因为是许弋求我的。」

他给我讲了当时的事。原来秦国要沈言宁来秦国的真相并不如大家所知道的那样。

我听得入迷,手中的小刀都不自主地松开了。

「怎么来了两年了还这么寻死觅活的?」他趁机把我手中的小刀拿走了。

他支着头说:「是咸阳宫的东西不好吃?」

咸阳宫的厨子比楚宫里的好多了,我来了两年腰围都粗了三寸,不禁汗颜地摇了摇头。

他又说:「那是咸阳宫的景不好看?」

咸阳宫占地三千顷,各种雕梁画栋曲水流觞应有尽有,我又摇了摇头。

他忽然笑了:「那是朕不好看?」

听说萧成玦的母亲也是秦国有名的美人,他的姿容也盛,就是比楚怀吟也不遑多让。

我实在说不出来唯心的话,只能说:「好看的。」

他突然大笑,笑到极致时又爆发出猛烈的咳嗽,后背弯成了弓,他把手从唇边移开,分明带着血色。

他眉眼含笑地对我说:「那就多看几眼吧,我这样的美男子,多看一眼就少一眼了。我得了病,没几天活头了。」

我一怔。他拉过我的手:「你在宫中也没事情做,不如咱俩做个伴,等我死了,我送你出宫,天高海阔任你逍遥。」

我不知为何喉咙很堵,明明是见过生死的人,但此刻也会心生不忍,于是点了点头。

他笑得像头狡猾的狐狸,从身后拿出了酒壶:「那就先陪我喝酒吧。」古来一醉解千愁。

萧成玦真是个妙人,丹青书法手到擒来。有天他提着酒,手里还拎着包烧鸡,他朝我狡黠一笑:「这是宫外的口味,今天带你换换口味。」

我看着他,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我想起了那年午后撞见的给沈言宁带吃食的许弋。

萧成玦一看我哭,把东西放在了地上,捧着我的脸拿袖子笨拙地抹:「怎么还哭上了?这么馋吗?」

结果我的眼泪越擦越多,他叹了口气:「别哭了,你这么想吃大不了以后天天带给你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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